卢皎月一开始当然不适应。但是周行训这个人,完全是你越搭理他越来劲的类型,几次之后,卢皎月已经能完全面不改色的被抱着啃了。 周行训看起来有点失望。 或许是特别失望。 卢皎月:“……” 这人果然就是想看她变脸吧?! 不生气、不生气,气坏了身子没人替.jpg 除了这点周行训日常作妖的kpi,还有另一个问题:行军速度似乎慢了。 卢皎月在这方面是没什么经验,但她已经听到几个人来问“提速”的问题了。 只有一个两个人来问还是正常,问的人多了就显得不太对劲了。但周行训在军中的威望很足,具体表现为他就算明显在打发人,但是这些将领们也不会刨根究底,而是领命行事——他们需要的是主将的态度,而非解释。 卢皎月说不上这种事是好还是不好。 好处当然是军中上下一心,不会有唱反调的人。而“不好”当然也有,大军成败系于一人之身,周行训绝对不能犯错。 但只要是人,怎么可能不犯错? 卢皎月忍不住皱起了眉。 在又一次见周行训随口扯了个理由把提出“加急行军”的人打发走,卢皎月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为什么?我觉得郭将军和何校尉说得挺有道理的。” 大军开拔,每一日的粮草消耗都是天文数字。 周行训对这些应该最了解不过,但是他似乎并不在意。 周行训却被问得一愣。 这种类似于“要个解释”的情况,他真是许久都没有碰到了。有这个资格的人实在不多,现在还活着的就更少了:七哥算是一个吧,不过那人谨慎过头了,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但现在这会儿,周行训看着眼前蹙着眉的人,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他其实并不喜欢浪费时间解释什么,有些事情很难用言语去描述,不过如果是眼前的人,他好像有了无穷的耐心:愿意掰开揉碎将所有的事都讲给她听,甚至希望对方能多问一问,更多地知道一点。 卢皎月本来猜周行训或许也会找个理由打发她,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而是很认真的点了下头:“何寅那几人说得有道理,早一日到博州、便少消耗一日粮草,但是……” 周行训稍微顿了顿,露出了点思索的神情,像是在想怎么说明。 余光瞥见了那边正在营地巡视的曹和忠,他当即眼睛一亮,抬手招呼着人过来。 曹和忠交代了人继续巡逻之后,就赶紧过来了。 他分别和帝后见过礼,问:“陛下叫臣前来,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周行训摆摆手,示意他随意点,“这次打博州马公纬,敦吉你怎么看?” 曹和忠被问得奇怪。 这有什么怎么看?就是一个博州而已。周行训亲自领兵,带的还都是军中精锐,这些人跟着周行训从魏州一地到盘踞河北,再到兵入长安、雄踞天下……眼下只是区区一个博州,实在没什么可说道的。难不成周行训还会输吗? 曹和忠纳闷了半天,倒是注意到了一旁卢皎月同样疑惑看过来的目光。 他微微愣住,很快就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陛下这是问他吗?这是让他说给皇后听! 卢皎月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位曹将军在接下来小半个时辰里化身无情的夸夸机器,从源定城之围到河定大捷,从阵前斩将到夺旗之功。里面有卢皎月知道的,比如周行训初出茅庐的源定城之战,再比如对方克定长安的那场长途奔袭。 但也有卢皎月不知道的。 “陛下当年才十六,却带人以三千士卒对赵朝两万精兵,杀得他们弃甲溃逃!只余五千人渡过泞水、狼狈败走!!” 卢皎月微愣,这场完全可以说是大胜的战役,她却没怎么听说过。 她倒也不至于觉得曹和忠说瞎话,实在是周行训打过的胜仗太多了,用不着多加这一场来点缀他的功绩。 只是、十六岁? 周行训要是真的赢过这样一场漂亮的胜仗,当年在父亲亡故后接手魏州军,应当不至于那么艰难。 等曹和忠离开,卢皎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问:“泞水这一仗,我好像没怎么听说过?” 周行训这会儿被夸得红光满面,因为不用像在朝堂上那样勉强压住笑意,他那股得意简直是透过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 只是听到卢皎月提起泞水,周行训那股脸上的神情却收敛了不少。 他摇了摇头,“你别听曹敦吉瞎说,泞水那一仗可不是他说的那样正面对阵。当年徐集带兵想要绕后偷袭,正好遇到了我带了的人督战。他们深入敌后本就心有不安,又撞上了魏州军的人,觉得被看透了行动,慌乱之下便生退意。” 周行训垂着眼看过来,“阿嫦你知道吗,战场上最难的其实是后退。” “往前冲很简单,有一二猛士冲锋于前、身后又有人持刀督战,人在其中,很容易被裹挟。但是退的时候不一样,所有人都想往后跑,所有人都想最先离开危险的地方,战阵、队列全都会被自己人冲散,那种时候退兵就变成了溃逃,而溃逃的时候是最容易被杀的,不管多少人都一样。” 周行训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来了。 他说起这些事时,神情有种异样的冷静。 卢皎月最初的时候会觉得陌生,但是现在却隐隐察觉到,这个人就该是这样的。 仿佛透过那炽烈燃着的外焰触碰到了一点格外冰凉的本质。 卢皎月勉强把散乱的注意力拉回,继续问:“赵军溃逃了?” “是,我带人先冲的锋,赵军那边摸不清虚实,以为遭遇了大军,气势一散,就一溃千里。” “不过那些人不是我杀的……”周行训像是忍不住似的笑了下,“两万多人,排着队砍头都得要一阵子,大部分都是他们争舟渡泞水,自己动的手。被自己人砍死的、坠江溺死的,差不多就是这样,等回去以后就没多少人了。” 周行训说得太轻飘飘了,但是这话里的信息含量却是巨大。 卢皎月不知道该震惊于他敢对近十倍于己的敌人发起冲击的勇气,还是心凉于他言语中对生命展现的冷漠。 她只是再一次真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不只是一个纵歌作舞、爱笑爱闹的少年。 他就算再怎么幼稚、再怎么胡闹,也确确实实是结束这个乱世的枭雄。
第31章 帝后31 卢皎月为那简单几句话里透露的信息晃神, 却听周行训笑骂:“曹敦吉倒是能耐了,把这事翻出来说,要是曹老将军还在, 非得拿鞭子抽死他不可。” 卢皎月一愣:“这是不能说的吗?” 明明是大胜。 “倒也不是, 不过确实没什么人会提。泞水之胜后,我被我爹勒令、弱冠之前都不许带兵。” 卢皎月错愕:这不对吧? 周行训看见卢皎月着表情, 忍不住笑起来。 他特别喜欢阿嫦露出和平常稳重态度不同的样子。 心念一动,就不由把人捞过来亲了一口。 卢皎月已经能对这动手动脚的突然袭击适应良好, 简直是条件反射地收起了脸上一切多余表情。 周行训有点遗憾,但也没强求,只是一边把人揽在怀里抱着前后摇晃,一边大声抱怨着,“阿嫦是不是也觉得那个老家伙特别顽固、特别不可理喻, 简直有病!” 卢皎月:“……” 这话她可不好接。 “我当时都快气疯了, 和他大吵了一架, 把屋子里东西全砸了,绝食三天……” “阿嫦你放心,没真绝食, 就演给他看呢,我半夜翻出去找吃的来着。”顿了一下, 又补充, “架是在他屋里吵的。” 卢皎月:“……”所以砸的其实全是你爹的东西吗? 这个人真的好狗!! 周行训完全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那可是吵架啊,当然得挑对方心疼的东西砸。 他沉吟:“一般来说,这么一通闹完了,不是特别要紧的事, 我爹就点头答应了。就算要紧,也能通融。” 完全是一种闹出经验的语气。 卢皎月终于忍不住:“令尊……”真是怪不容易的, 摊上这么个儿子,少不了一天气死八百回。 她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令尊是个有气量的人。” 给周行训当爹,真是个一般人没法完成的任务。 周行训却没有接话,而是突然低头看过来一眼,语气很认真地说,“不是‘令尊’。” 卢皎月愣了一下,但也从善如流地纠正,“先帝。” 虽然周行训他爹是死后的追封,但也确实是皇帝没错。不过周行训不太在意称呼,军中人称呼周父还是“先将军”,向周行训见礼的时候也有时候会嘴瓢叫成“将军”,他都没见得放在心上。 周行训眉头打结得更紧了。 他从背后抱住了人,把体重压过来,像是不大满意似的带着卢皎月前后摇晃了两下,加重了语气强调:“是咱们爹。” 卢皎月微怔。 但周行训却好像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继续深入下去的意思,下一句话就转回了之前的话题,“泞水之后,不管我怎么闹腾,他都咬死了没有点头让我带兵。” 卢皎月思绪也被拉着回去。 她不太明白。 周行训明明赢了,还是一场极其漂亮的胜仗。 周行训听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地低哼了一声,气息拂过耳际,但紧接着却是一道闷闷的、听起来意外沉稳的声音,“他是对的。” 卢皎月:“嗯?” “周行训会认错”这件事实在是令人意外,而且被当成“错误”的这件事也同样令人不解。 周行训哼唧了两声,似乎不大愿意承认,但还是撇着嘴慢吞吞地,“阿嫦你没见过那时候的我,可嚣张了,谁都不放在眼里,看着就很欠收拾。” 卢皎月:“……”你以为自己现在就不嚣张了吗? 合着她现在看见的这个、居然还是个削弱版本的? 低沉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那样的人带兵,是打不赢胜仗的。” “太骄了,也太躁了。” “阿嫦你刚才听见曹敦吉说的了吧?他觉得这一仗一定会赢。军中大部分人都这么觉得。” “但是这世上是没有‘一定赢’的仗的。” “……” “从来都没有什么必赢的局面,十倍的人数不是、百倍的经验也不是。” “人在死境之中,总能做出此前无法想象的事……” 周行训这么缓慢又认真地陈述着。 他似乎漠视着人命,但偏偏又从另一个角度对生命存着一种说不出的敬畏。 卢皎月忍不住抬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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