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为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迷惑了一下。 周行训的心思却没方才话上, 他一边拉着卢皎月往帐子里面走,一边把那些悄悄偷瞄的眼神一个个瞪回去。 周行训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奇怪。 他有时候觉得, 阿嫦这么好看,就该给所有人都看看,告诉他们、这是他的皇后。但是当那些人的眼神落在阿嫦身上,他又觉得不高兴,想把人藏起来、藏到只有他能看到的地方。 因为分着神瞪人,周行训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卢皎月的那声疑问。 他立刻就放下了当下这无聊的举动,转而看向卢皎月,笑:“阿嫦想听?我给你讲!” 也就是这说话的功夫,周行训已经把卢皎月拉到了营帐内。 他这会儿一边拉着人坐下,一边露出了思考回忆的神情,“我是给我爹当的亲卫,不过那会儿年纪小坐不住,再加上天寒地冻的、亲卫营里的连口热水都没有,又因为夜里的禁令,还不能随便说话……” 他越说越是不快,那股怨气的情绪都快透过声音实质化了。 卢皎月:“……” 对于周行训这种活跃分子来说,这种状况确实挺煎熬的。 不过,这人可并不是什么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风格。 她顿了一下,忍不住开口:“你干了什么?” 周行训稍稍意外,但立刻就笑起来,“还是阿嫦知道我。” 卢皎月笑不出来。 她完全是被坑习惯了啊! 周行训用一种说不出来是骄傲还是得意的语气接着,“我带着他们避开了守卫,翻出了营帐,到附近的镇子上买酒喝。” 卢皎月心道一句“果然”。 她问:“他们就跟着你胡闹?” 就没个脑子清醒的人拦着点? 周行训眨了眨眼,摇着头道:“他们是想拦着我来着,但我是少将军嘛,那会儿年纪又小,他们不敢放我一个人跑。” 他神情无辜,又带着种理所当然的气人。 “违背军令”和“弄丢主将的儿子”二选一,有脑子的都知道选哪个。 卢皎月说不上是噎住还是憋气。 她发现周行训真的很擅长利用包括身份在内的一切东西达成自己的目的,从小就是。 达成目的的周小将军唉声叹气,“那会儿年纪太小了,没经验,以为把人都带走就没事了,但估摸着有人走之前留了暗号,让人偷偷给我爹报信去了。我才刚到地方,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我爹带着人逮住了。” 卢皎月:合着你带人一块儿是为了免得有人通风报信。 “然后呢?” “然后就没什么了。”周行训撇了撇嘴,“我爹拿鞭子抽了我一顿,亲自带刀守在营帐外头。” 身上带伤,门口还杵着一尊大神,这怎么跑啊?根本没法跑。 卢皎月:“……” 《亲卫》《主将亲自守门的护卫》 卢皎月居然诡异地找到了点心态平衡。 周行训这气人能耐,真是从小到大、浑然天成,连亲爹都没放过。 卢皎月:“令尊……” 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好大的福气。 在周行训有点疑惑又格外坦然看过来的目光下,卢皎月把这句话咽下去了。 因为她发现这并不能算一句反讽。 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把自己祖宗八代都翻出来追封皇帝。 于“光耀门楣”而言,周行训做到了这个时代的极致。他那倒霉亲爹要是泉下有知,就算被气得脑袋瓜子嗡嗡的,也得捏着鼻子承认:有这样的儿子,确实是好大的福气。 想通这一点,卢皎月心情有点说不出来复杂。 这人这么嚣张,就没个人能治治他吗? 可恶!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 偏偏周行训还追着问:“怎么了?我爹怎么了?” 卢皎月恼羞成怒:他好烦啊! “没什么。”她绷紧了表情这么冷淡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强行转移话题,“我是说陛下待亲兵那么好,怪不得麾下之人都愿为效死。” 卢皎月本来就是讲点套话,夸夸周行训而已。 这人一被夸就找不着北,很容易把之前的话题全都跳过去。 却不料这次却好似出了点意外,周行训因为这话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听到什么很有意思的话似的、“哧”地一下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夸张、甚至都忍不住弯起了腰。 卢皎月被他笑得茫然。 却见周行训抬头,他脸上带着抵不住的笑意,眼底带着点明亮的水光,居然都笑出了眼泪,“阿嫦你真可爱。” 他语气特别诚恳。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卢皎月就是觉得很嘲讽。 周行训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真的觉得眼前的人怎么看怎么可爱。 看起来冷冷淡淡,其实却是软乎乎的。 咬上一口,里面一定全是糖芯儿的!特别甜!! 这种“对谁好就会有回报”的逻辑简直太可爱了,让他忍不住想起对方对春蒐的安排。 但事情是不能这么做的。 阿嫦是在“施恩”。 就该所有人都知道,让她们感恩戴德、叩拜跪谢! 周行训实在没忍住,手臂一揽将人圈在了怀里。 果然如预想中一样软乎乎的。 他用带着点笑意的腔调为怀中人解释着,“他们为我赴死,我当然待他们不薄,但是这不是原因。” 阿嫦弄错顺序了。 并不是所有的恩德都会有回报。 战场并不是那样柔软又讲道理的地方。恰恰相反,它又冰凉又冷酷,永远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周行训谈不上讨厌或者喜欢。 他那并不算长却格外绚烂的人生大部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这早就融合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连带着这时候解释的语气都带着太过习惯而带来的漫不经心。 他说:“主将战死,亲卫全殉。”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为什么亲卫们会以身相护、奋不顾己? 因为他死了,他们也活不了。 这世间确实是有愿意为之赴死的忠义,也有为报恩德舍身的气节,但那样的人太少了。大部分人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所以才有军令、才有军法。 什么是军法? 战场上的旗帜是不能倒的,因为那是命令传达的枢纽,擎旗之人必须以命相护。军法就是,若是旗倒了、擎旗之人罪当论斩。 什么是军令? 攻城的先锋九死一生。军令就是身后的同僚持刀督战,后退者,斩。 与之相对的,擎旗之人是军中猛士,战后封赏、功加一等。而最先登上城墙的人,更是重金厚赏、封爵拜将…… 以威迫之,以利诱之。 这世间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殉”。 本该沉重无比的话题被当事人以这样轻飘飘的语调说出来,卢皎月忍不住扭着头看向周行训。 周行训没觉出什么不对。 察觉到卢皎月的动作,他也低头看过来,眼中上还带着刚在染上的点点笑意,语气轻快,“怎么了?” 卢皎月注视着这张俊朗面容上的轻盈笑意。 良久,她非常缓慢地摇了一下头,“不,没什么。” 并没有什么。 战场中指挥者的重要性高于一切,这种做法没有“错”。 只是想着早上的时候,周行训坐在亲卫中间亲近谈笑的那一幕,一点冰凉的寒意不自禁地从指尖漫上来。 卢皎月一点点把凉下去的指尖收进掌心,半垂下眼。 他没有做错。 他只是在做“正确”的事而已。 对于一个将军、或者对于一个皇帝而言。
第30章 帝后30 卢皎月并不太想就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那股冰凉的感觉让人打从心底里生出不适, 还不如周行训平时狗言狗语的气人来得让人舒坦。 但是周行训对情绪的感觉实在太敏锐了。 卢皎月确定自己没露出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可她才刚刚垂下眼去就被捧着脸抬起头来。 周行训是个特别没有距离感的人,但偏偏这样一个人又是皇帝, 所以没有人敢对此提出丝毫异议。 于是就常常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距离太近了。 近得彼此呼吸可闻, 近到能看清那狭长眼尾上根根分明的睫毛。 卢皎月都快被周行训搂搂抱抱动手动脚习惯了,但是这样清醒着的近距离对视仍旧非常少见:这是一个仿佛下一秒就要亲吻上的距离。 可偏偏周行训的脸上没有任何旖旎的情绪, 他以一种打量的神情皱眉观察了一会儿,旋即像是找到了答案, 神情一下子舒展开了来,安慰:“阿嫦你别害怕,你不用殉。如果我死了,你可以改嫁!” 卢皎月:“……” 看着这人以一种欢快的语气说自己死了怎么怎么样,那股熟悉的无力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狗言狗语。 反倒是周行训, 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事实就是这样, 他死了、阿嫦肯定要改嫁的。 阿嫦这么好看, 就算改嫁了也一定过得很好。 但是一想到阿嫦会被不知名的人拥入怀里、揽在榻上,一股说不上的怒气涌上心头。 他恨不得把那个不知名的存在活撕了。 这种怒气实在没来由得很。 他手臂一下子收紧,更用力地抱住怀中人, 语气也硬邦邦的,“我才不会死。” 他不会输。 也不会死。 卢皎月不知道周行训所想, 她就是被腰上这突然的一下子勒得差点岔气。 这接二连三闹出来的闹幺蛾子完全冲淡了先前的心底的那股凉意, 卢皎月一边掰着腰间的手臂,一边点头敷衍,“嗯嗯嗯,不死。” 周行训怔住, 方才那股无来由的怒气转瞬消失,他情绪一下子昂扬起来。 阿嫦不希望他死 = 阿嫦想要他活着 = 阿嫦想跟他在一起!! 那股轻飘飘的快乐再度在胸腔里溢散开了, 他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可是他明明已经把人抱在怀里了…… 柔软又白皙的面颊近在咫尺,他不由地贴过去蹭了蹭。 太软又太娇嫩,像是肌肤相触都能蹭伤了似的,他心念一动,稍微偏了下头,将更软些的唇贴到了那张面颊之上。 更加细腻柔和的感知从碰触的地方传来,不等周行训更仔细地去体会这感觉,余光瞥见了卢皎月睁大了眼睛,脸上是满满的错愕。 阿嫦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那种轻飘飘的满溢感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周行训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兴? 是比高兴更高兴的快乐!! 周行训的动手动脚从搂搂抱抱升级成了亲亲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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