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皎月被他蹭得往后缩,周行训几天没收拾自己了,冒头的胡茬扎得人难受。 她把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推远,这才估摸着时间回:“亥时快过了。大概有三个时辰,你还睡吗?” 周行训没再睡了。 显然这一觉睡得挺足的,他精精神神地坐起来,又伸手去捞卢皎月。 卢皎月:“……” 说实话,不太想被他碰。一连几天被钓得不上不下,大概还赶上了某些生理周期,她现在简直被碰一下就有反应,被吹口气都打哆嗦。 周行训没发现,见人抖了一下,还问:“阿嫦,你冷吗?” 这么说着,已经拿被子把人包起来了。 卢皎月:也行吧,起码不是直接抱着。 她默认了周行训这做法。 大半夜的不睡觉其实挺无所事事的,周行训捞着卢皎月说起了现在的战况。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这会儿局势已经很明朗了,连战告捷,献城的献城、投降的投降,现在还死扛着不退的只有博州治所博宜一城而已。 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周行训发挥,他只沉思了一会儿,就用一种很说书人的腔调开口,“马公纬现在有上中下三策。” 大概是茶楼酒馆混迹多了,周行训这话说得很有点那个味道了。 卢皎月现在很需要点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倒也配合他:“哪三策?” 周行训也干脆:“上策,他现在就出城投降,跪在地上磕头、求我放他一马。” 卢皎月:? 这听起来不像是个正经上策。 她忍不住问:“他这么做了,你会放过他?” 周行训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语调惊异:“怎么可能?这可是叛乱!”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声调压下去,用一种让人能明显感觉到忧虑的忧心忡忡语调接着,“阿嫦我知道你心软,但有些事是不能开口子的。我这次要是放过了马公纬,就相当于告诉天下人‘叛乱之罪,亦可赦免’。这样不行,这要出乱子的!” 他像是强调一样,还使劲摇了摇头。 卢皎月莫名地从中听出点谆谆教导的感觉。 卢皎月:“……”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jpg 这种事她当然知道啊! 她噎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但你说是‘上策’?” 周行训这下次声音平静多了,带着种不需要思考的理所当然,“我会给他一个痛快的。” 卢皎月不由沉默。 她突然意识到、周行训之前的话其实没什么问题。有些事,“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码事。 周行训略微察觉点气氛的不对,但是又不太理解。 他摸索着点了灯,低头看过去,对上卢皎月奇怪又疑惑眼神,“怎么点灯了?” 刚才那点不舒服的感觉立刻就抛到脑后,周行训特别坦诚,“想看看你!” 他满脸写着‘你真好看’。 卢皎月:“……” 这人有时候会不自觉地甜言蜜语,杀伤力还挺大的。 卢皎月有点不自在地别了一下脸,模模糊糊地“哦”了一声,又有点纳闷:虽然周行训从来不掩饰自己是个颜狗,但天天看、再好看的脸也麻木了吧?他每天都这么新鲜,就很怪。 周行训不知道卢皎月所想,他看着那泛红的耳朵尖,忍不住又笑了。 阿嫦都不知道,她耳朵特别容易红,有时候吹口气都会变颜色,伏在她肩上说话,没一会儿耳朵就染上了淡淡的粉…… 周行训忍不住舔了一下唇,略尖的犬齿磨过舌面,细微的疼痛感勉强拉回了些注意力。 又听怀里的人追问:“那中策呢?” 周行训:“啊、嗯……中策。” 飘走了心神被强行拽回来,他顿了了一下,倒也接上了刚才的话,“中策就是开城门迎敌。眼下的情势、他还敢冲杀出来,我敬他是个英雄。” 卢皎月:这倒确实是周行训的性格。 也不用卢皎月追问,周行训就紧接着把下策说了。 “下策就是像他现在这样,固守不出,在城里当个缩头乌龟。” 卢皎月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上中下”。 怎么听都没一条活路,反而越往上死得越快。是个人都不会选上策吧?马公纬现在也确实是一副“据城困守”的架势。 卢皎月想着营帐里这几日的讨论,“你要在外头修筑营盘围困?” 按照她听到的内容,这方式应当是损耗最少、赢面最大的了。 却听周行训道:“不。要攻城。我已经叫人去伐木、修云梯了。” 卢皎月愣了一下,“攻城……” 会死很多人。 这几乎是死人最多的法子了。 周行训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一样,又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沉着声:“阿嫦,打仗就是会死人的,没有不死人的仗……白日里他们说的都对,那些法子都能赢。但是一场仗不单是一场仗。这仗有很多赢法,这一次必须是最快也最干脆利落的赢。” 他像是有点苦恼这件事的要怎么解释一样,拉长了调子“嗯——”着。 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终于捋清了思路,问:“阿嫦,你知道为什么马公纬只剩下一座城还敢守吗?” 卢皎月愣了一下,不太确定道:“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行训克城太快了,还有人大老远来主动归降。他前期的缓慢行军,一方面在消磨军中那股焦躁气,另一方面也给叛乱的博州带来极为沉重的心理压力,屠刀将落未落的时候最恐怖,来降的将领里有不少是自己心理防线崩溃的。这样的顺风仗下,周行训的攻势极快,几乎是回过神来,博州就剩了博宜一座孤城。马公纬除了守城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总不能真像周行训说的,出来投降求死吗? 在城里守着还能多活一段时日呢。 周行训点了下头,“是,但也不全是。” 卢皎月不解:“他们还有别的出路?” 以孤城硬抗大军,对面难不成还真的有赢面? “‘出路’不一定,但他们肯定还存着念想。”周行训像是对“出路”这两个字很玩味,带着笑腔说了这么一句,但是下一句的语调就沉下,“不然城里早就乱了。” 抬眼对上卢皎月不自觉紧绷起来的神情,他又神情缓下,换了个更轻松的语调解释:“马公纬或许愿意死守,但是他的部将不会愿意陪他一起死的。阿嫦你听过说书吗?那里头的人好像都是忠肝义胆,为主公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但是事实不是那样的。那样的人太少了,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自己。” “马公纬手下或许的有那么一两个愿意为他豁出命的心腹,但是更多都是想依附着他谋一场富贵,一旦博宜陷入绝境,不必我做什么,城里自会有人把他的脑袋给我送出来。毕竟……求富贵的法子可不止跟着马公纬一种,你说是吧,阿嫦?” 周行训这么掀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的时候,简直让人浑身都发凉。 但是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眨了一下眼睛,那股冰凉的神情转瞬即逝,表情一下变得担忧,“阿嫦你怎么了?” 卢皎月觉得不管来多少次,她都没法适应周行训这流畅自然的情绪转换。 她喉咙堵了一下,才开口,“没什么。” 顿了顿,又问,“但博宜现在还没乱,他们有法子?” 周行训看过来的眼神还有点忧虑,但倒是接了卢皎月的话,“不是博宜,是长安。马公纬肯定派人去送信了,或许是陇州,或许是会州,泾州、宁州……他可能都送了。” “我带兵来博州,长安守备空虚,那里是都城,谁占领了长安,谁就是‘正统’,再去外头找一找,总能找到个梁室遗脉,拥立为帝、就是‘天命所归’。” “所以他在赌,赌继续拖下去,总有人会对长安动手,我到时候不得不回军。” 卢皎月被他说得愣住。 周行训看着怀里人这像是懵住的表情,像是被逗笑了,“简单吧?这么简单的事,他们总想把别人当傻子。” 卢皎月:“……” 总觉得这话好像无差别的嘲讽了很多人,包括她在内。再看看周行训那得意又显摆的语气,又觉得非常微妙。 搞搞清楚啊!这会儿被盯上的长安可是你的长安!! 这人到底在得意个什么劲啊?! 卢皎月觉得自己的早晚有一天能被周行训噎死。 她艰难:“你说会有人对长安动手,他们就不怕大军回师?” “当然害怕,但是值得赌。”周行训偏头看过来,神情坦然,“阿嫦,那可是长安,成了就是‘坐拥天下’,难道不值得赌一把吗?” 谁不想要呢? 他也想。 周行训打比方,“现在的长安城,就像是一个绝色美人扒光了躺在那里,谁都想去……”试试。 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低头,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周行训:“……” 他差点咬了舌头。 军中的荤段子太多,他一不留神就顺嘴秃噜出来了。 但这是对着阿嫦…… 周行训飞快转着脑筋想要思索怎么补救,但是脑子越搅越像是一团浆糊。人还发着懵呢,脑子里的一个念头却越发明晰—— 绝色美人…… 好像就在他的怀里。 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第35章 帝后35 周行训其实知道, 有些事最好不要给阿嫦看。 比如说扒了裤子打军杖,不好看不说、有时候是能打死人的;再比如说处置逃兵,这没什么可说的、立斩无赦;又或者伤兵营里许多治无可治、放任自生自灭的下层士卒, 军中有药、但不可能给到每一个人, 要想活下去,可以, 杀敌立功,勋爵上去了, 有的是人围着他们救治…… 阿嫦都懂得,也能明白。 但是会悄悄地不高兴。 周行训不想叫人不高兴。 所以不单单是这些,连其他一些乱七八糟、不干不净的话也不会在阿嫦面前提起。 可是他想。 特别想。 想跟阿嫦不干不净的,有时候都会想得疼…… 就像是这会儿,他低头看过去, 眼珠子都有点挪不开了。 怀里的人脸颊泛着潮热的绯色, 乌黑的鬓发被汗水打湿、软软地贴在颊侧, 浅浅的汗珠在鼻尖蒸腾,整个张脸都浸着朦胧的水光。 像是注意到这直白的注视,怀中的人觑来了一眼。 湿漉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周行训觉得像是被人从后脑勺狠敲了一下,脑袋瓜子嗡嗡的。 他使劲咬了一下舌尖, 嘴里都泛出了血腥味儿, 才勉勉强强回了神,但说话还是打磕巴,“阿、阿嫦,你你、你是不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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