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人没疯就干不出来的事。 看着周行训看起来似乎很冷静很理智的脸,卢皎月忍不住重重、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要胡闹。” 她算是看出来了。 周行训这人,看起来越平静越冷静的时候,越是在憋个大的。 …… ………… 周行训回去以后掀了三个盘子砸了四个碗,扫落了一整套茶具,连带着把桌子踹了。 刘通在旁边看得心底都直抽抽。御用的东西多金贵不消说,关键这些都是成套的,毁了一个、别的就不能用了。 刘通琢磨着要不要开口说句“您要是有什么气冲奴撒”,但瞥见了那个裂了缝的桌子,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他琢磨着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恐怕没那实木桌子结实,为了能多在圣驾面前效力几年,有些事还是当没看见吧。 砸了一通的周行训似乎冷静了点,抄起旁边的一碗水猛灌一口,落手又是往桌子上一摔,抬头怒气冲冲质问:“朕胡闹?!朕哪里胡闹?!!” 刘通:“……” 欲言又止。 刚才那水、是洗笔砚的…… 但是看着被周行训自己砸了粉碎、彻底毁尸灭迹的容器,刘通干脆地闭了嘴。 不过周行训回来又是砸东西又是发脾气,却没再提先前那事,显然是被劝住了。刘通心里念着“果然还是得皇后来”,倒也不吝于在这会儿说两句好话哄哄人,就听他开口,“奴听闻古之圣贤在世时、常为世人所不容,非圣贤有过,实乃世人愚昧。如今陛下功加海内,德业堪比先贤,所思所想非凡俗人能领会,还望陛下稍加体谅。” 言下之意,您不是“胡闹”,您是想法太过超前、大家领会不了。 周行训还气着呢,听这话却忍不住露出点牙疼的表情:宫里头这些人说话怪恶心人的。 要不是表情够诚恳,他都觉得在阴阳怪气他。 周行训平时就懒得搭理,这会儿憋着气听这些更窝火了,当即一句话撅了回去,“你懂个屁?!” 刘通:“陛下说的是。” 周行训:“……” “给我滚出去!”再在他跟前晃悠两下,他怕自己忍不住砸死他。 刘通麻溜地滚了。 周行训把手边的东西砸了个干净,到底还是坐下了。 刘通当然不懂什么,但是阿嫦是懂的。 阿嫦永远能明白他在想什么:说起策问的时候是如此,在军中的时候是如此,今日也是…… 她看明白了一切,然后坚定地、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他。 她拒绝的并非“妃嫔离宫”这件事。 周行训有点颓然地往后靠去。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啊?明明他也可以。 …… 周行训这一坐就坐到了暮色四合,直到外面传来小心谨慎的询问,“陛下要传膳吗?”,他这才惊觉自己坐得这么久了。 他按了按饿过了劲儿都有点木疼的肚子,高声回:“传。让他们快点。” 语调是一贯的中气十足。 饭送上来得很快。毕竟这个点了,东西是早都做好温着了,瞧着再放下去不好搁,这才有人大着胆子问,周行训一答应,宫人们立刻就布置起来,等人出来已经开始往桌上摆了。 不只传膳很快,周行训吃得也很快,一个馒头两口下去,太急了差点噎住,灌了两口汤才顺下去。 刘通不得不开口劝,“陛下您慢着点。” 知道的这是皇帝,不知道的是哪里来的灾民呢。 周行训嘴里塞着东西,没空搭理他,只摆摆手示意他别管。 慢什么慢?再慢点阿嫦那边就睡下了。 行军这么久,他也差不多把皇后的作息摸透了。其实挺好观察的,因为很规律,有时候他闹腾得久了还会被瞪。 要等人睡着了再过去,容易把人闹醒。 周行训三两下解决完最后的残局,一抹嘴就起身往外走。 ——这是赶着去哪? 刘通满心不解但还是跟上,走了两步终于发现这是在往长乐宫去,心底不由咋舌:这位白日里发那么大脾气,他还以为起码今天不会去长乐宫了。 刘通很快就发现还是有区别的。 就比如周行训这会儿虽然表现得不太明显,但是走起来确实磨磨蹭蹭犹犹豫豫的,刘通居然跟上了。 刘通:“……” 突然有点感动。 周行训也确实很犹豫:阿嫦下午那会儿、也不算生气吧? 他都答应了不让后妃离宫了,阿嫦应该不至于把他从长乐宫赶出去……大概? 就这么一路磨蹭着到了长乐宫,天已经全黑下了。长乐宫宫里还亮着,但是外头没留灯,显然是不觉得圣驾今日会过来。 乌漆麻黑地走近了两道人影,守门的内侍看清了之后忙不迭地跪下,又有腿脚快地想进去通传,被周行训一摆手叫住了,“行了,别折腾了,朕自己进去。” 他觉得宫里就这点不好,他和阿嫦见个面都里三层外三层的。 周行训一边摆着手叫人不必行礼,一边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瞧着像是回自己家似的、特别理直气壮。 他路上已经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 阿嫦根本没说“不让他来长乐宫”、连类似的话也没有!!
第48章 帝后48 白日里闹的那么一出, 卢皎月也确实没觉得周行训晚上会来。 她自己因为上午睡得多了没什么困意,睁眼躺了半天,干脆把外头值夜的知宿叫了过来。这姑娘手特别巧, 绣的什么东西像是活过来似的, 不过这年头手工艺大师不值钱,宫里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有定例, 规矩比灵气重要多了,卢皎月扼腕叹息之余, 也就把人搂到自己身边来。 看着人做绣活,有种看现场版非遗传承手工大佬视频的既视感。 一种“我上我也行”的美好错觉。 也确实是错觉。 就比如说这会儿,被叫过来的知宿盯着那帕子上的白色飞鸟看了半天,抬头夸,“殿下这鸟绣得好, 怪威风的。” 卢皎月“唔”了一声, 战术性喝水。 没毛病, 隼怎么就不是鸟了呢?知宿甚至能说出“威风”两个字来。 对面又问:“还要奴婢帮忙添点东西吗?殿下想要加点什么?” 卢皎月放下杯子,神情沉稳,“你看着来。” 她就不打扰大佬发挥了。 知宿显然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 点了头应下,把那块布料往绣撑上一撑, 坐到一边开始飞针走线。针起线落,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卢皎月总是怀疑那个角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开了倍速。 倍速是没开的。因为知宿还能一边绣着,一边和卢皎月搭着话,关于“舟车劳顿”的关切早在卢皎月刚回来的问候完了, 这会儿提起来倒是许多轻松的话题,“奴婢听闻灵山秀水处生梧桐、梧桐树上又有凤来栖, 殿下凤命在身,不知道此行有没有遇到真凤凰?” 卢皎月忍不住笑,“我倒是没这个缘法。” 凤凰没见着,开屏的孔雀倒是见着不少。 她倒也看出来了,知宿可不是想问凤凰,是想问外头的事。 这也正常,这会儿许多宫人别说是长安了,就连这个宫里城都没出去,卢皎月见她感兴趣,拣着些路上的见闻说了。 知宿时不时地惊呼两声,气氛一时很是和乐融融。 收拾着床铺的望湖忍不住瞪了人两眼:没规矩! 结果知宿听得太投入,根本没注意到,反倒是卢皎月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别计较。 望湖:“……” 您就惯着她吧。 主子都发话了,望湖也只当没看见,但是等到卢皎月跟前的水换了第三杯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有这样当差的吗?真把主子当说书的了?! 她不轻不重地把添水的茶壶往桌子上一放。 趁着这茶壶声响带来的片刻安静空档,看着知宿开口,“殿下今日劳神了一下午,也累了。” 知宿这才回神,讪讪地止住了本来还想追着问的话头。 倒是卢皎月拉了拉望湖的袖子,安抚地笑了下。 “不妨的,白日里睡得足。”顿了顿,又道,“这段时日你主持宫务也费神了。现下我回来了,你也能缓口气,早些去歇着才是正理。” 望湖没同意。 哪有主子还醒着,伺候的人先睡了的道理。 最后各退了一步,望湖趁这个时候把宫务汇报了。 突然从闲聊变成了工作频道,放了一个“长假”的卢皎月有些微的不适应,看着自家大宫女去里间拿记录册子的背影,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抬头正看见也长舒口气的知宿。 “……” “……” 两人视线对上,忍不住都笑了。 似乎是觉得气氛轻松,知宿禁不住开口问出了疑惑,“下午的时候,殿下做什么替那些宫妃出头啊?陛下下了那种旨意,您不高兴吗?” ——你不高兴吗? 这个过度熟悉的问题让卢皎月还带着笑意的脸色一僵:有什么可高兴的?她又不是真的来当皇后的。女主孩子还没生下来呢,不仅太子没着落、连皇子差点儿都不是了……这小世界要完。 知宿打量着卢皎月的脸色,过往的种种场景略过,某个恍惚的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这念头实在荒谬,知宿忍不住干咽了一口,但某种触碰到秘密的好奇心还是让她放低了声音,悄悄问出口:“殿下是不是……不想陛下来长乐宫过夜?” 知宿的声音放得很轻,本来是不该传出去的。 如果寝殿的门没有打开的话。 刘通看着顿在原地的皇帝,背上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他简直在心底求神拜佛求着皇后殿下赶紧反驳,最好再叫个人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宫女拖下去打一顿。 他倒是想弄出点动静来提醒,但是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人轻飘飘地瞥了一眼。 刘通一下子从后脑凉到了脚底心,仿佛人又回了那个染着血气的寒冬腊月。 守着门的两个小宫女也没敢动弹,她们的脸色只比刘通更难看。 毕竟后者最多被迁怒,她们是实打实地身家性命和皇后系在一起。 刘通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听的反驳,反倒是听到了另一道压低了声音的厉声呵斥,“慎言!” 他认出了这个声线,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就是这话的内容、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啊? 寝殿内。 知宿本来也诧异自己有胆子问出这种问题,但是被出来的望湖这么一斥,她反而有点儿憋不住了,“本来就是这样,明明只要殿下开口,不管几日陛下都会过来,殿下却只要朔望。况且哪有皇帝来后宫只是睡觉呢?明明中宫无子这么大的事,殿下非但不急,还、还……”一副未来都不会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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