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地、简直毫无道理地……嚣张。 卢皎月都要忍不住笑了,她也确实轻轻地弯了下眼。 她看着所有的人,缓着声,“如今城中危亡,全赖诸君死守。倘若真有万一城破之日,我与诸君一同赴死。” 话落下,城头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 卢皎月却在此时引了弓。 她隐约看到了远处发起冲锋队伍中疑似领头者的人,但是又确定以自己臂力和射程,很难射中。既然这样,那就射能射中的东西。 裹着油布的箭在一旁燃着的木材堆引燃,卢皎月一点点将瞄准的位置往上拉,直至对上了那面张扬的旗帜。 [阿嫦,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射旗。] [射最大、最醒目的那面旗!] 箭矢离弦,火光在空中滑过灿亮的弧线,灼灼烈焰席卷了旗帜,那是在白日中也清晰可见的灼目之色。 火焰倒映于瞳孔之中,顾易遥遥目睹了这一幕,他不由驻足。 ——赶上了。 顾易无比庆幸地在心底默念这三个字。 沉坠着的心落到实处,已经趋于麻木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许松缓,无形的隔膜被打破,他像是在这一刻才重又站到这世上来。 他实在无法再承受失去什么了。 正如卢皎月所说的,顾易是性格不合适,而非能力不合适,他拥有着一项在战场上无比重要的特质:冷静,能将感情完全剖离的冷静。 即便在这个情绪如此起伏的时刻,他也没有下令贸然发起冲锋。 而是一直等到斥候将前方探来的情况传回,这才冷静地下了部署,“劳鲁将军带人从左翼包抄,我领中军堵他们的后路,围三缺一……右方空出来,烦马将军往后撤一撤,在子湖坡设伏。” 让他们有来无回! …… 攻城不顺,后军又遭冲击。 自知破城无望,薄奚信当机立断地在援军形成围拢之势前下令撤退,只是临走之前,到底深深地看了眼城头。 这个距离下其实很难看到什么,但是他确定那人此刻一定在城头眺望。 和顾家人交手那么多次,胜负各论,薄奚信都可以理智地将其归于战场交锋。 但是这种愤怒中夹杂着隐约恐惧的情绪还是第一次,薄奚信确定,要是那人敢在城墙上站出来,他绝对选择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但是那人明明站到城墙上,却就是不冒头…… ——缩头乌龟!! 薄奚信心底暗骂,愤愤地往旁啐了一口,“撤!” 薄奚信撤退太快,大军围困之势还没有完全形成,最终还是被对方突围了出去。 穷寇莫追,况且顾易的援军本就折返跋涉、一路急行而来,亟待休整,那一口气散了,很难再凝锐气,顾易便没有命人去追。 他此刻正站在城墙之下,仰头往上看。 顾易理智上知道自己这时候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安排士卒扎营休整,询问城中情况了解损失,战后安抚等等。 但是事实上,仰头注视到城头上人的那一刻,所有的思绪都中断了。 血渍斑驳的城墙上,她直身而立。 那种又安宁又镇定甚至因为有孕而带着柔软母性的气质和周围冰凉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是她又的确是这个场景中所有人注目的中心。 像是注意不远处的注视,她也看了过来。 视线相接的一瞬间,她仿佛笑了一下。 是她一贯温柔的笑靥。 柔和并不刺目,宛若漆黑夜幕中的一抹月色。 这一瞬间,顾易突然分明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是他的救赎。 大概上天还是有些仁慈在的,在一次又一次地夺取之后,总算给他留下了一点点能够珍视守护的东西。 他突然想到那人身边去,就是现在。 仅存的理智只够让他对着身旁的人交代一句,“大军安顿,劳烦鲁将军了”,连应答都来不及等,就迫不及待地驱马向着城内而去。 鲁仲圭愣了一下,回神就看见已经走出老远的顾易。 再想想方才那遥遥的对望,他忍不住失笑摇头:到底还是年轻人。 方才那一幕的震撼还在心间萦绕,那鲜明的对照实在过于撼动人心,恐怕谁都要为之驻足瞬许。 鲁仲圭到底是经年老将,冷静下来又琢磨过来点别的东西,比如少夫人手里的弓、再比如城头守军那分明是对待主将的态度…… 大略想明白之后,鲁仲圭叹着摇头:“巾帼不让须眉啊。” 家中聘得佳妇如此,只可惜将军不能亲眼来看看了。 顾易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等不及地要上城墙去见见人,刚一上城楼就直奔着卢皎月而去。 “月娘!” 他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是真的执住人的手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顺着对方抓过来的力道给人借力。 ……借力? 顾易隐隐意识到什么,在卢皎月些微踉跄的时候,忙将人揽入怀中。他想要抱住人,但是往下摸索的手却触及一片温热的濡湿,蔓延开的血腥气在本就血淋淋的城墙上显得不那么明显,但还是让人嗅到了。 顾易脑子有点发懵。 意识好像和身体分离了一样,无法对现状做出准确的判断。 而在系统尖锐的爆鸣声中,卢皎月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缓声,“我好像不太好……” 顾易这才猝然惊醒。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把人抱起来,又是怎么把人带下城墙的。并没有回顾府,也来不及回顾府,是就在紧靠着城墙地方就近空出的一间屋舍,赶来的产婆就在屋中,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 顾易带着一身的血迹,僵硬地站在院中。 他听不到声音,屋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连周围环境的声音都好像一点点淡去。 过于安静了,以至于看到的一切都变得空洞又冰凉。 卢皎月觉得自己还行。 虽然最后这段时间确实挺折腾的,但是她全程都让系统卡着安全线,被提醒了就立刻去休息,非常听劝。唯一玩脱了的也就是最后登上城头的这一次,里面也多多少少有点“看到援军、精神一下子放松了”的影响。 不过总的来说,问题不大。 顾易的这个儿子在剧情里是有存在感的,世界意识影响下,多半能安全生下来。至于她自己,那就更没问题了,她本来就是“早逝的原配”,这种完全背景板的角色,就算比早逝更“早”一点儿,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其实她在这个小世界要做的事早就做完了,嫁过来只是最后圆一下剧情线而已。 和上个世界周行训因为继承人导致的小世界崩溃不同,这个世界的屡次崩溃原因是顾易没有获得足够的成长时间,也就是顾家的父兄去世太早。 很明显,顾家父兄的死和陈帝脱不开关系。 这事得从上一辈说起,顾父一开始是渝陵王麾下将士,武康篡陈自立,但因为无法服众,各地纷纷举兵反叛,顾父自然也是跟随渝陵王一起反了。 在诸路讨伐逆贼的藩王中,渝陵王最终脱颖而出,从陈朝皇室的旁支中登上帝位,大封麾下将士,顾父因战功卓著、位居首功,得封车骑将军。故事到这里进展都还很正常,说不定还能留一段帝王名将佳话,但是事情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也不知道是当上了皇帝太高兴,还是都城内美酒太过醉人,亦或者是庆功宴太多实在应付不过来,渝陵王……不、已经是陈帝了,在当上皇帝没多久,就因为纵酒过多猝死了,留下了尚在稚龄的幼子。 是顾父带头拥立的幼主登基,这位也就是现如今的陈帝。 接下来的发展就很容易推测,幼主渐渐长成,和权臣渐生嫌隙。对于陈帝而言,一方面各地宗室虎视眈眈,他不得不依仗顾家的武力震慑,另一方面,武康篡陈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又要担忧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废帝。 顾父这边也是同理,开府仪同三司、总揽内外军事,他若是进一步,那就是犯上作乱、天下共讨;要是退了,那就是束手就擒、为人鱼肉。 顾父最后还是退让了,自请镇守北疆,以示无悖逆之心。陈帝也深受感动,亲送至城郊。 ——君臣相得。 起码在那个时候,在那一刻、确实是“君臣相得”的。 只是不管是感情还是感动,到底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它永远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 常年在外镇守的边将,是没有办法同身边的亲侍近臣相比的…… 陈帝其实并没有切实地去做什么,他只是以一种放任的态度、默许了一切的发生。
第71章 结发10 卢皎月是力竭昏迷过去的。不过她倒不怎么担心, 要是撑过去自然就醒了,撑不过去就去下个世界。 她很放心地闭了眼,醒来之后, 就看见了守在床畔的顾易。 说实话, 对方这会儿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怎么正常。 卢皎月和那双似乎因为环境光太暗了而显得空洞洞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问, “夫君?” 顾易这才像是被惊醒一样猝然回神。 他没有回答,而是试探性地轻轻拥了过来。他抱得很轻, 好像怕稍微重一点就伤到人,但是又尽可能地贴了过来,仿佛在用肢体接触确认存在。 卢皎月察觉到,顾易在发抖。 很细微又很轻的颤抖。 卢皎月怔了一下,手臂环过去, 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未来的顾易会对女主那么执着了, 那是他最美好的少年时光里、唯一留存下来的人了。 他像是活在过去, 也想要回到过去。 念旧又重情。 他活在这世上确实需要一点理由,比如说家人、比如说孩子…… 卢皎月定了一下神,确定顾易缓过来点, 不由轻声问:“孩子呢?” 她应该是听到哭声才晕过去的。 顾易被问得表情发懵。 卢皎月确定,自己从那张脸上看见了一瞬间非常真切的迷惑, 大概可以翻译为‘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完全忘记了。 卢皎月:“……” 果然, 无论表现得多么沉稳、靠谱,在顾易这个年纪,想当好一个父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好在顾易还是有点父亲的自觉的,他虽然不太想要走开, 但还是去吩咐了人。 没多一会儿,奶娘就把孩子抱了过来了。 刚出生的小孩子皱巴巴的并不可爱, 这孩子又没有什么天命之子的加成,看起来和普通的新生儿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卢皎月注视了一会儿,还是神情温柔了下去:她的孩子啊。 顾易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能把视线从那张苍白虚弱、仿佛稍微错开点目光就会消失的面庞上移开。刚才那出去叫人的那须臾光景,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冰凉下去。对方一消失在视野中,恐惧就控制不住地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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