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停滞了一瞬,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城内这次依旧没什么动静。 连翻被戏耍的恼怒一下子涌了上来,混乱非但没能停下来,反而有了渐渐升级的架势,有人被摁在了地上挨了拳头,也有人被踹了关键部位捂着裆哀嚎,也不知是谁刷啦一下拔了刀,但是那点儿声响淹没在一片混乱中听不真切。 让他们停下的并非人群中溢散开了的血腥味儿,而是马蹄踏过地面带来的振动。 城内守军出来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轰然炸开,但是混乱间实在来不及结成军阵,不结阵的单人在骑兵面前宛若待宰羔羊。在高度绝对压制下,这群人只是一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被连斩数人。 出城的骑兵数量并不多,全无法与在外围着的邺军大军相比,只是在邺军大营反应过来之前,城内就响起了鸣金之声。 于是这一群骑兵干脆折回,留下一地狼藉。 不只是人员折损、连修了一半的攻城梯都被毁了个干净——他们临走的时候放了把火。 北邺军主帐中。 得到这个消息的薄奚信生生捏碎了手里的杯子,他出了帐子往外头看,盯着不远处的城墙,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语气森森地问:“到底是谁?!!” 他一开始以为是顾家那个小的留在义固,但是这几天下来基本掐灭了这个心思。 不是顾二。 姓顾的打不出这么恶心人的仗!! 擂鼓不出已经是常事,夜半袭营也没停过。 偶尔断了一天,能让整个营地里提心吊胆等到天明。或者他们刚刚应付完当夜的袭击、收拾收拾准备睡了,结果刚刚睡下,对方杀个回马枪。 根本不以造成损失为目的,纯粹的袭扰。 但是不得不承认,很有效。 薄奚信是常年带兵的人,他能非常清楚地感知到军中那渐渐焦躁起来的氛围。 再这样下去,别说攻城了,他们这边自己就得先炸营。 薄奚信甚至有种感觉,对方就那么笑看着城外的这些人一点点自乱阵脚,把自己逼到绝境:这种每一步都被算计到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薄奚信清楚地意识到,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是“坐以待毙”。明明是他带军围了城,反倒像是从头到尾都在被对方戏耍。 他当机立断地处置了今日参与群架的人,杀鸡儆猴后,严下军令,“三日之内,我要看见攻城云梯。” 就算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也得给我先把云梯修出来! 关安邑在城楼上观察的远处营地的情况,见到里面的突然严整起来的调动,忍不住心里嘀咕:还真被少夫人说中了。 他忍不住“啧”了声,但还是把鼓槌扔给一旁的士卒。 擂鼓的活原本不是他的,但他这不没抢到带兵出城的任务,所以上来看看热闹……咳、是帮忙搭把手么。 接到鼓槌的小兵也有点意犹未尽,不由地问:“关头儿,这就完了?” 很有点跃跃欲试,再接着来几趟的意味。 关安邑其实也挺遗憾的,但还是一脸严肃地警告:“差不多得了。少夫人说了,到了这儿就停手,再出去恐怕也没什么斩获,反而折损人手。” 那小兵肉眼可见地蔫了不少。 关安邑见状,倒是神情缓了缓,“不过人不出去,鼓还是可以敲的。” 对面人眼睛一亮,“关头儿,你是说?” 关安邑哼笑了声,拿手指虚点了两下鼓面,虚着声,“机灵点。” 那小兵一下子笑了,“嗐,头儿你放心!俺知道。” 不就是折腾人么?他会! 关安邑心情很好地从城墙上下来,看见里面那条快竣工的壕沟,情绪又往上扬了好几个度。 这么一路高兴地去了顾府,跟卢皎月汇报完城外的情况后,忍不住真心实意地吹了一阵彩虹屁,“不愧是少夫人!果真是料事如神。” 紧接着又把城外邺军如何空等着戒备、如何狼狈逃窜,添油加醋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眉飞色舞,看起来恨不得亲自出城去杀个来回。 卢皎月倒是情绪很平静。 但是看对方这说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的样子,她到底忍不住轻笑着摇摇头,“小花招而已。” 对于有些人来说,确实是小花招。 不过放在这里,也足够用了。 关安邑本来很激动,但是被少夫人这么一笑,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这么一惊一乍的,显得自己很没见识一样。 卢皎月倒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紧接着又问:“你刚刚从城墙那边回来,城里的壕沟挖得怎么样了?” 是“城内”的壕沟。 城外挖壕沟阻拦敌人的冲击很常见,但是在城墙里面挖壕沟还是不多,卢皎月一开始吩咐下去还有不少人嘀咕,但是等壕沟渐渐挖起来,终于有人琢磨过味儿来了。 所谓攻城,无非上中下三路。 上路是走云梯,令士卒攀上城楼;中路,令冲车撞击城墙城门,以期破城;下路,便是以轒輼遮挡,从城墙下面挖地道入城。 有了这条紧靠着城墙的壕沟,关安邑都能想象出来,等邺军好不容易挖通进城,却发现自己身处壕沟之中,到底是怎样崩溃的情绪。居高临下最占优势,这地方甚至不用特地分兵,随便找几个人守着,扔块石头都能把里头的人砸死。 预想到那个场景,关安邑实在是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不过到底还记着答话,“回少夫人,我来的时候看见已经挖得差不多了,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今天入夜前就能竣工。少夫人要去看看吗?” 卢皎月点了一下头,“等挖好了找人来告诉我。” 还是得去检查一遍。 关安邑利落地应了,又问:“少夫人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卢皎月摇了摇头,她略收敛了神色,正色道:“将士们这几日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两日。” 关安邑有心想说‘这才哪跟哪儿啊’‘那些人都还精神着呢’。 但是对上卢皎月平静看过来的眼神,他一下子意识到什么。 这些时日积攒下来的飘飘然情绪骤然冷却,他肃了肃神色,低头领命,“是,我这就去吩咐。” 等到把关安邑离开,一直安静的系统才出了声,[宿主你才是,该休息了。] 卢皎月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回:[我觉得我还行。] 系统把宿主当前的身体状态报告投影了出来,状态分析里“过度疲劳”四个字标红大写加粗,比插件显示的bug还醒目。 卢皎月很听劝,当机立断地叫了如酥,“我去里面睡一会儿,有人来就叫我。” 如酥应了声。 有点忧心地看了眼卢皎月的肚子。 卢皎月似有所感,安抚地笑了下,“放心,我有数。” 她一直让系统帮忙盯着状态呢。 系统:[……] 不,你根本没有。 如酥显然也有差不多的怀疑,但是卢皎月倒是看出了她眉眼间藏得更深的另一层忧虑,不由温声,“很快了。” 如酥一怔。 待要问问是什么“快了”,却发现少夫人已经阖上了眼。 如酥这几日都守在少夫人身边,她比谁都清楚对方的忙碌,当即压下想要问的问题,抬手放下帘幔,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压着嗓音吩咐外面的人都把动静放低点。 其实如酥并不用这么小心,高强度的精神紧绷之下,人是很难自然入睡,卢皎月现在的状况又不能用身体自我保护式的昏迷来强行休息,她靠的是系统引导的催眠。 系统:[……] 这个监测引导功能真的不是被这么用的! …… 卢皎月短暂的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去看了看城内的壕沟。 确认了壕沟挖好后,她没再布置什么别的任务,只是在安排好值守的人后,剩下的统一吩咐“好好休息”。 ——养精蓄锐。 确实是“很快了”。 算算时间,顾易差不多也接到义固的信、返程回援。 而邺军的攻城也快开始了。 等真到了刀兵相接的那一刻,那些“小花招”便起不了什么作用了。真正的战场,就是用血去染、用命去填。 她清楚、明白,并且亲眼见证过。
第70章 结发09 攻城的动静是没办法藏的, 云梯搭建起来就是一个无法遮挡的庞然大物,更别说同样醒目显眼的望台箭楼。 像是默契似的,守城的城墙上也早早做好了准备。架锅烧水、滚木停靠, 床弩也被绞紧了弦, 准备一有目标进入射程内就立刻瞄准。 这种肃穆又紧张的气氛之下,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义固城有四门, 作为正对着北邺军的北门守将,关安邑本来在严整着精神巡视城头, 可却突然注意到城楼入口的动静。他本以为是哪个迟了的士卒偷溜过来,不由黑着一张脸看过去,可真看见人之后,却是愣住了,“少夫人?!” 他懵了一下, 才终于回过神来上前。 见卢皎月这身子不便的样子, 下意识地想去扶, 却碍于礼节不敢上手碰,只能紧张地护卫在一边,急着声道:“少夫人您怎么上来了?这城头上没什么好看的, 一会儿更乱。您现在身子重,要是不小心惊到了小郎君怎么办?少将军回来, 我们也没法交代。” 卢皎月摇了摇头, “不用交代。” 城头上又不少人已经听到动静回头,见到来人,脸上都露出些惊愕的神色。 卢皎月这些时日忙着守城诸事,和这些守城的将士都很熟悉了。再加上她并不是一个端着架子的人, 这会儿不少人都跟着开口,七嘴八舌地劝, “少夫人放心,我们守得住的”“少夫人回歇着罢”“孩子要紧”。 卢皎月意识到这些不自觉地注视的落点,她抬手抚了抚小腹,把说话的人一个一个地注视过去,轻轻地笑了下,缓声:“这孩子的祖父为国死战,大伯亦殒命疆场。它身上流的是顾家的血,如今父亲在外带兵,疆界之危、孤城之困,它该在这里的。” 她认认真真地看过去,试图尽可能多地注视到每一个人的眼睛。 士气是个难以捉摸,但有时候好像又很容易振奋起来的东西。它只是在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的时候,那个人…… [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 不能后退,不能逃避,要告诉所有人。 [我就在这里。] 周行训其实到最后都没有学会去保护什么,他甚至都没有“保护”这种意识。 他从不吝于将最残酷最血淋淋的战场直白地剖开于人前,然后无比坚定地告诉对方:你可以,你能做到。 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气质带来的,是“我喜欢的人也必定举世无双”的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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