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一看,不及百数也有五十,乌泱泱一大片人,皆着学子常穿的直裰。 他们此刻很愤慨,振臂高呼热情高涨,在坊市最热闹的地方,言辞凿凿地诉说锦衣狱凶残无道,皇上受人遮蔽,信任奸佞残害忠良,为施昀诉苦陈情鸣冤叫屈,为天下文人坚守公道,不叫士子寒心。 严冬寒雪也阻挡不住他们的赤诚热血。 但这一切落在千澜眼中,愚蠢的不像话。 她掀帘看了会儿,在心中合计这件事情锦衣卫会怎么处理,眼下他们公然对抗皇上下的命令,妄想用群情逼迫锦衣卫放人,最终的下场只会是被押走下狱。 可五十号人在这当口入诏狱,又多数是些来年春闱的举子,锦衣卫行事难免束手束脚,一则这是在闹市,他们不仅仅是挑动学子们这般行事,更是做给百姓们看。二则,拿施昀已然引起动荡,若再将他们一众人下狱,那才是真的乱套。 这大概是这些学子们有恃无恐的底气。 然而皇权又不可不维护。 沉默良久,她叹了口气,叫停马车。 “澜姐姐?”念娘望向她。 “别担心我,你们先去接瑜表哥。” 念娘还欲劝她,“可是……” “别可是了,放心吧,他们伤不到我,我也不会冲动到站在他们眼前让他们打骂,近棋能在此处,想必朝中各部势力都在人群里看着,不过只是想看看锦衣卫会怎样做,以此来揣摩皇上的心思罢了。” 说罢她拎着裙摆下车,穿过人群径直走向近棋。 “你在这儿守多久了?” 她站到他眼前。 “姑娘?”近棋看见来人不由凝眉,“您怎么来了?” “路过,我见你在这儿,过来瞧瞧。”说着望向人群里正激扬阔论的一名男子,“我也听了一会儿,这个人说的最多,言语句句露骨,编排朝廷如同闲话八卦,煽动学子,心思不正。” 近棋抱着剑点头,“只是他们在此处聚了有半个时辰,锦衣卫没来人,将才倒见到秦列带着两个西厂的人过来,却也只是列站在一旁,属下猜不透,这是想放任他们?” 千澜搓搓有些发冷的手,“锦衣卫没来人我不知为何,但西厂不动手,大概是想看大人会怎么做,这是桩容易惹腥臭的案子,自然是能交由大理寺便不会自己来。大人何时会到?” “被大理寺的事拖住了,只怕还用得片刻。” 千澜皱眉,“再等他煽动一会儿,只怕要带着人去北镇抚司门口叫嚣了,不行,等不及大人过来,咱们俩先去阻止。” “啊?” 近棋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娘您不要冲动,你我二人两张嘴一把剑,打不赢也骂不赢,如何阻止?” 嗓子嚎破了都于事无补啊! 千澜望着他,“你信不信我?” 近棋面露为难,“主要属下是不信任自己。” “放心吧!秦列不会看着我们俩被他们用口水淹死的。”千澜拍拍他肩头,示意他把心揣肚子里,又道:“你能不能擒住当头那个喋喋不休的人?” 近棋换了个姿势拿剑,应声:“没问题。” “那你先去把他擒住。” “然后呢?” “再将人拖下高台,把我扶上去。” 近棋怔住,“姑娘您这是打算舌战群儒?” 千澜直视前方,很有自知之明,“当然不是,我骂不赢他们,我只是想打他们。”
第217章 我们赌一把 虽然这个主意不怎么靠谱,但想到这群人要是闹到北镇抚司门口,文人与皇权碰上,事就大了。而且锦衣卫隐忍不出,西厂事不关己想把事情推给大理寺,于他家大人也不利。 所以近棋还是战战兢兢地飞身上前,拔剑落地,不过一霎长剑已经横在高台那人的脖颈上。 或许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学子们有片刻的愣神,反应过来时高台上已然多出一名女子,她瞧着年岁不高,身上是今年时兴的淡青襦裙,清雅如兰,只是从干净贵气的衣袍中能看出此女莫约是位官家女子。 反应快些的忙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朗朗乾坤之下,你欲何为?” “是啊!君子动口不动手,还不快些将剑移开。” “莽撞武夫,有辱斯文!” …… 口口声声问他们二人是谁,意欲何为,却始终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千澜眼眸垂下,手指轻抚过她别在腰间的那条软鞭,再抬眼时眼眉上带了笑意,看上去很坦然,毫无惧怕之意。 耳际总算传来方才那人有些发哑的声音,“姑娘不像无理取闹的人,只是眼下何故刀剑以对,在下应当没得罪过姑娘。” 千澜弯起嘴角,把软鞭自腰间解下,拿在手里把玩,“你让他们闭嘴,我就告诉你我眼下意欲何为。” 君子端方,最看不起别人威胁他,“在下堂堂男儿,为何要唯姑娘的命是从?我等在此是为声张正义,施阁老乃吾辈楷模,今朝含冤入狱,吾辈自当陈其冤屈,好叫世人明白何为浩然之气。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而今皇上得奸人欺瞒,纵容锦衣狱残害忠良……” “得了吧!” 千澜揉了揉耳朵,开口打断他的话,“真是好一个浩然之气,简直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于是你就撺掇别人跟你一起不要命?” “你……” 学子气结。 “我再说一次,让他们闭嘴,不然他们多说一句,我就抽你一鞭!” “你这女子……简直粗鄙不堪!”学子义愤填膺,指着她骂:“你瞧瞧这个样子,哪有半分姑娘家的模样,实在不堪!有辱斯文!” 千澜让他说完,才扬鞭朝他抽去。 鞭声破空传过,竟生生阻断学子们七嘴八舌的言论,那一刹那空气都冷凝起来。 她没使多大的力道,但碍不住鞭子是门能借力的武器,就算是穿着冬衣,那学子也还是疼得龇牙咧嘴,鞭痕一瞬间落在衣袍上,甚至能看到内里的棉絮。 众人纷纷默声,将高台上的女子上下打量,连带着她手上那根鞭子,一并成了这个坊市最特殊的存在。 在他们的观念之中,女子就该是知书达理在内院相夫教子的,但眼前的女子不单抛头露面,还在一众男人堆里扬鞭打人。 用伤风败俗四个字似乎不够形容她的乖张。 学子们想骂,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贴切她行径的词,因此安静了几息。就在众人欲言又止时,千澜居高临下俯瞰他们,言语间冷得像今日的风,“谁再多言,可是也想尝尝滋味?” 学子们面无惧色,因她这一句话又欲奋起口诛。 千澜先其一步开口,高声道:“你们在这儿说了大半时辰,孜孜不倦,可辩出一个所以然来?施大人身陷囹圄,你们可作出个什么计谋来救他水火?眼下朝廷未曾定施大人的罪,他并非罪臣,依然是那位身居高位的内阁阁臣,试问你们如此着急,究竟是想救他,还是想让朝廷觉得施大人罪大恶极,不得已煽动天下学子为之开脱?” “你们一人一张嘴,谁人都说不过你们,寒窗十数年,自诩圣人门生,如今你们又是怎么对待圣人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读书做官究竟是想做一个空有文心却对道理策论毫无诚意的人,还是欲做实事,成为一个公正廉明的人?换言之,你们敬仰拥戴的,究竟是那一本本之乎者也,还是皇城之内的皇上?” “我且问你们,今日若因此救了施大人,日后人人效仿,皇权形如虚设,受苦受累的是谁?施大人又很希望见到这样一副局面吗?” 她的话句句珠玑,像冬日的雹击打在人心上,一时竟没人回话。 千澜片刻不敢放松,清清嗓子又道:“或者你们现在可以不听我的话,去北镇抚司门口闹,看看锦衣卫敢不敢将尔等下狱审问,聚众挑起事端也是一项罪状,且尔等还是以施大人的名义挑的头,我们赌一把,我赌赢了,那你们就一起下诏狱,为施大人再添一道莫须有的罪名,我若赌输了,正顺你们的意全你们的名。如何?” 此话落地,率先出声的不是台下的学子,反倒被近棋钳住的学子先道:“既如此,吾辈赌这一把又何妨?只要能救施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回应他的却又是千澜扬起的一鞭。 她对上他惊恐的眼,“你先不要上赶着催他们去断送前程,春闱将至,你不要考别人还要考!我是在问他们,至于你,赌不赌都得入大理寺的狱!” 说着,又听她朝近棋吩咐道:“先将此人带回大理寺交给大人。” 近棋听懂她的意思,皱眉道:“属下怎能留姑娘一人在此。” “我并不是一人在此,这不还有秦列嘛!”千澜稍稍眯眼,示意他看向不远处迎风而立的三人,为首之人果不其然正是聂允身边的秦列,“而且我都做到这份上了,锦衣卫要还是按耐不发,那不如就让他们去北镇抚司闯闯!” 近棋垂眸想了下,“姑娘当心,属下速去速回。” 眼见他要将人带走,学子们立时站不住了,纷纷拥上来,“你们要做什么?凭什么带李兄走?” “对!凭什么?” “是啊!为何要带走李兄,莫非你们也私设刑罚,你们这般行事可将大楚律放在眼里!” 千澜闻声嗤笑,“你们又都将大楚律放在眼里了吗?你们与我,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的不是!近棋,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近棋想带走谁,在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面前易如反掌,当下扯过李姓学子的衣襟,纵身一跃,再落地时已在人群数十步开外。
第218章 抓住他 很快两人的身影愈淡,千澜将视线重新放回到众人身上,说话时带着随意,“他们走了,现在你们可以决定和不和我赌这一局,若是赌,我立刻从这下去,不再多说半句,若是不赌,列站诸位今日别想离开此处,走一个,我就抽他一鞭。” 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他们,不答应就不能离开,可若是答应,她方才所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此行若真的闹去北镇抚司,这不是在上赶着坐实施昀的罪名吗? 底下众学子们半晌无话。 “你到底是何人?”兜转间还是将问题问回到最先的那一个。 千澜轻笑,她也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负手朗声道:“延宁伯府,赵千澜。” 诚然,延宁伯三个字在京城还是有几分威望。 那个护佑大楚子民,战无不败的战神元帅,是眼前这名女子的父亲,好像因此,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无伤大雅了。 学子们哗然了一阵。 “所以你们还去不去北镇抚司?”台上的女子面露笑容,逆着天光,仿佛有无尽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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