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王九,“那么如今,你们也应该还王绪清白,该替无辜惨死的田月娘报仇,该还她一个公道了吧?” 话到这里,竟不觉千澜眼眸也渐渐湿润。 这桩案子里,无辜的人太多了,周笙的哥哥周策无辜,王绪的长姐无辜,单纯一条筋的王绪纵然做错了事却也无辜,最紧要的……田月娘最是无辜。 可是有罪的人却利用这些无辜的人,逼迫原本可以善良的人成了恶魔。 每个人心里都有恶,可更恶的人挑起了别人心里的恶,于是造就了这一桩惨案。 屋子里开始静悄悄地,几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王九终于卸下内心的防备,重重地叹了口气,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那恶妇总算付出代价,她总算恶人有恶报,老天都瞧不下去了……既如此,我便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这一刻,他目光仿若清亮无比,“杀害田月娘的,确实不是王绪,你们猜的没错,真正的凶手就是史云正。”
第42章 真相(三) 沈寂这时打了个禁口,侧首示意千澜去书案后记录。 虽然很快理解他的意思,但千澜也只能当做不知道,反而上前一步去,对沈寂的示意置若未闻。她虽是本科学历,可堂堂大学毕业的她来到这里,却成为个写不了字的文盲。 她微微叹气,看来得找个时间去赵霁那里蹭几节课才行。 郑羽在两人之间狐疑的探头看,最后咳嗽一声,自行去书案后执笔记录去了。 沈寂收敛神情,在王九面前的圆椅上入座,“继续说,从案发后史云正第一次找你时说起。” 王九目光在三人身上打个转,很快又折回到沈寂这里来,缓声道:“好像……上月十一,他第一次找我是在上月十一,那时史云正一脸慌张的找到我,说是要请我吃酒。我原就纳着闷,吃酒便吃酒,作何慌慌张张,但想着认识那么多年,交情并不浅,我没迟疑答应了他。” 沈寂问:“你俩在哪里吃的酒,在什么时候?他又与你说了什么?” “是在他家,他自己烧的菜,那时候天色暗下来了,应是酉时。”王九说到这里不禁有些懊悔:“倘若我那时知道是要去赴这样的一场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的。” 千澜眉目舒展:“他那时找你,就是想让你将带血的衣裳放入王绪房里?” 王九脸色沉重地点头,“是,他给我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让我将带血的衣裳偷偷地放入我家…王家公子的衣柜里头,事成之后他会再给我两百两。” “届时我可将自己的奴籍买回,恢复自由之身,再去赎回兰儿,两人离开珑汇长相厮守。我被他说通,鬼迷心窍,又答应了下来。” “那时候田月娘的案子已经闹得满城皆知,我也隐约能猜到那件血衣代表着什么。但是一想到能和兰儿一起离开珑汇这鬼地方,我就半点迟疑都没有了。” “他还和我说,王家大娘子有心悸之症,受不得刺激,若王绪被定了罪,她必定会发病。果不其然,王绪被抓走的后一日,她便请了大夫。” 他忽然痛快地大笑起来,形似癫狂,“哈哈哈……什么都被他猜中了,王绪果然被定罪,而王家娘子那个恶妇也终于死于心悸,读书人就是聪明,什么都如他所料。” “我知道月娘那姑娘死得惨,史云正是个禽兽,他害死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可我没办法,如果王家恶妇未将我的兰儿发卖,害她在烟柳之地被人欺辱,我也不想让月娘枉死,但我要我的兰儿,我没办法你知道吗?” “但这并不是你伙同史云正污蔑王绪的理由。”沈寂清冷的声音从后传来,“你完全可以带着血衣来官府报官,还田月娘一个公道。你为官府提供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助官府查清此案,曾大人体恤民情,若你开口,他不见得不会出面帮你。” “而并非如你现在一样,去嫁祸王绪,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你可知史云正就是拿捏了你不信任官府这一点,才险些瞒天过海,让王绪去替他受死!你差点儿害了一条人命!” 王九渐渐冷静,垂眸像是在思量他的话,不一会儿他却又笑起来,视线也被泪水遮住,面前的人影朦胧起来。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王九此番想是悔恨吧! 他握拳大吼:“沈大人,您是打京城里来,我们小地方的官场您不懂,曾大人纵然再体恤民情,但我与兰儿都是王家的奴仆,我们哪怕死了,他也没有立场去管。” “在这鬼地方谁是官?王家就是官,他们有钱,哪怕门庭落败也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压死我们这些蝼蚁。” 这世道其实没人看得清,这世间的公道更是破朔迷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说人要修身养性,还是人要为了自己。 说不清,道不明。 千澜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方才压的她喘不过气的感觉再次萦绕在心头。 “对错好坏,本来就没有界限。”她忽然出声:“正是如此君王朝廷才颁发律法不是吗?律法二字不仅仅是为伸张正义,更是为了规范臣民。” 她虽清楚,以一个现代人的思想去教化一个古代人很不可能,但既然她面对了这些,那么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在他的统治下,律法严明,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上位者所做的努力。沈大人自京城而来,克忠职守,以求还蒙冤之人一个公道,这是上官者所做的努力。” “曾大人为官数年,在县衙里兢兢业业,尽力让这个珑汇县民康物阜县,这是他身为一县父母官所做的努力。” “或许律法不够面面俱到,或许为官者中确实存在卑劣之徒,可弱肉强食,也不能以这些作为你犯错的理由。” 说罢,她只觉一身轻松。 王娘子不讲道理,可很多有权势的人都不讲道理。 这类人层出不穷,这是他们手里有权势的象征,他们拥有比寻常人更多的特权,卑劣扭曲的心理使然,让他们觉得高人一等,欺压比自己弱的人。 亘古不变,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到千澜生活的那个时代,这条准则从来都不曾消失过。 有些人想过去改变,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切都不可能会被改变,这就是世界的规矩。 可最起码,这不是他们杀害田月娘,诬陷王绪的理由。 手上突然有了一丝温暖,下一瞬一只大手覆了上来。 千澜尚在错愕。 只听沈寂在她身旁道:“你去一旁坐一会儿。” 语气莫名有些温柔。 她还来不及拒绝就已经被沈寂推到圆椅前,然后按着肩膀坐下。 等安置好千澜,他才重新看向静默不语的王九,又问:“栽赃陷害王绪一事便先问到这里,那么此案唯一的人证,那个乞丐的死可与你有关?” 王九闻言缓缓将头抬起,似乎很惊讶:“那乞丐死了?” 看他神情倒不像是骗人。 这时衙役在外叩门,在门口禀告:“沈大人,曾大人他们找到那个有扁平足之人了。” “什么?” “是谁?” 千澜与沈寂同时出声,让衙役都愣了一下,随后道:“正是周笙身旁的那个管家,周忠。他也承认在乞丐死后曾去过他家,目的是为了将那五百两银钱放入乞丐家,让官府怀疑乞丐的死。” “人不是他杀的?” “这个……他并没有招认。” “我知道了。”沈寂点头,挥退衙役。
第43章 真相(四) 翌日的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院子里时,青石铺成的地砖就放佛被染上金黄的光晕,挥却昨日一整天的煎熬与沉重。 今日为王绪翻案,算得城中大事一桩,一大早就有人聚集在县衙门口,都是来看审讯的。 千澜从人群中艰难地挤进衙门,在李叔那里拿了个大肉包子,狼吞虎咽完,一路走到沈寂的院子里,又在他书案上顺了杯热茶喝。 沈寂穿戴齐整,身着官袍从内室走出来,看见千澜在自己屋子里四仰八叉的坐着,那眉头就免不了一皱,“你如今进我屋子都不用敲门的吗?” 千澜直起腰,“您屋子门就那么大开着的,我看没人就进来了。” 她今日穿着一身水青色的襦裙,在外套着同色的一件褙子,三千发丝梳的一丝不苟,绾了一个少女发髻在脑后,脸上还难得地略施了些脂粉。 看起来竟有一些端庄清雅,比起之前见到她那一身男子打扮,这样的她实在夺目耀人。 沈寂眼底掠过几分惊艳,看她良久才夸道:“你适合这样时兴的装扮。” “多谢大人夸赞。”千澜猜到会被夸,也不扭捏,笑嘻嘻地道谢。 “你怎么一大清早的到我这儿来了?”他折身去拿官帽。 “我娘说今日请您上我家吃晚饭,还说让您别推辞,卑职寻思着之后审案子您应该很忙,就现在说了,也省的我忘记。”千澜在他身后道。 “案子昨夜已经审完,今日开堂公审罢了,更何况是曾大人主审,我只是在旁听着,并不忙。”沈寂笑着睨她,“那你今日穿成这样,就是为了这一顿晚饭?” “怎么会!”千澜架起二郎腿,“卑职今日下晌准备和表姊表妹去白马寺烧香,作男子装扮与姑娘家同行并不好,所以才一改之前的面貌,待会儿还要请曾大人给批个假呢。” 沈寂嗯声。 “大人还没吃早饭吧?今晨李叔做了包子,我觉着挺好吃的,您待会儿可以去尝尝,那卑职就先去找郑二哥了,告辞噢!”说着扬手朝他作揖。 沈寂闻言扭头过来上下的打量她,“你去找他干嘛?” “自是请他吃饭呀!我娘特地交代,她张罗了许多菜,要让我把你们都请去,说是要庆功,抓着了真凶。” “……那你去吧。” 千澜告退正要走,恰好近墨从外进来,看到千澜也吃了一惊,笑着同她打招呼,“赵姑娘今日蛮有不同,真叫人眼前一亮!” 千澜才想起他去拿王九归案,有四五日不曾见他了,当下也立在门下同他见礼,“你叫我千澜就好,别赵姑娘赵姑娘的,太见外了。” “好,那我就叫澜姑娘。” 千澜无所谓地摆摆手,“都行都行。” 这里辞过沈寂,她又跑去县衙给郑羽准备的院子,不料他并不在,而是早去到公堂之上,但遇见他身旁的流影,少不得又寒暄几句,两人一道往公堂走去。 …… 昨夜经由衙门里众人加班加点审问,田月娘的案子得以水落石出,但县衙里头有规矩,重案要案需得过了公堂公审。 于是只好当着老百姓的面,将案子再审一遍,是以本该休沐的今天,一众官员衙役都被抓来工作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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