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等人都受到传召,往御舟去见这位巡抚。 因为带着胤祥和胤禵两个半大孩子,胤禛和胤祐登船的时候,其他人已经站在船板上等他们了。 胤禔与胤祉都是郡王品级,胤禛等人请过安之后,一行八人安静地往圣驾处去。 康熙今儿满面春风,招手让儿子们坐下,“快来尝尝宋卿奉上的茶,朕觉得甚好,宋卿眼光极佳啊!” 胤禔看了一眼被汗阿玛亲切地拉到下首处坐的宋荦,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点头赞道:“此茶清香袭人,的确极好。” 胤祉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惊喜道:“汗阿玛,这茶汤颜色很是碧绿,尝起来特别清雅,宋巡抚是从哪里得到的?” 宋荦想要起身,被康熙示意按住了:“咱们在这儿闲来品茗,本就是雅事一桩,坐着闲谈就好,如此拘礼不就成了朝堂对奏?” 宋荦恭敬道:“老臣遵旨。”康熙满意地笑了,胤祉眼睛快速眨了两下,立马笑道:“老大人可否与我说说这是什么茶?” 宋荦面上露出窘迫来:“这茶只有一个民间诨名,老臣实在羞于提及,恳请皇上赐名。” 康熙大笑道:“老三你不知道,这茶清香扑鼻,当时采茶的姑娘们闻到此香,直呼吓煞人香,干脆就这么叫它了,朕有心给它一个雅名,观其形,看其色,这又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就叫碧螺春如何?” 胤祉激动道:“汗阿玛真是博学多闻,就这些乡野趣谈您都头头是道,您的学识让儿臣推崇备至,儿臣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及您万一啊!” 康熙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多多努力,总能有所进益,朕还是知道你颖悟绝伦的!” 胤祉遗憾道:“儿臣幼时多聆听汗阿玛教导,如今出宫几年,不能时时得您教诲,儿臣深为感伤。” 康熙慨叹道:“朕还记得你幼时读书甚好,如今也还爱看书吗?” 胤祉不好意思道:“儿臣只听得身边众人都赞誉您年轻时好读书,甚至一度用功到了咯血的程度,儿臣自叹弗如,平时只是勉力诵读而已,这到了宫外,到底是杂事多了,心不静,儿臣有负汗阿玛嘱托。” 康熙欣慰地看着胤祉:“你能记得朕的话就很好了,至于心不静,去年陈梦雷被朕召回了京师,如今就在这船上,他可是个大学问家,就让他伺候你念书吧!” 胤祉惊喜地站起来,兴奋地行礼:“儿臣多谢汗阿玛!” 康熙和蔼地摆摆手:“快坐下吧,知道你爱读书,可要认真啊!” 胤祉连连点头:“儿臣决不负汗阿玛期望。” 宋荦面容儒雅,笑看着这些,康熙把视线移向他:“爱卿瞧,朕这儿子怎么样?” 宋荦温和道:“诚郡王仪表堂堂,向学之心都是随了皇上。” 康熙看着眼前这个能干之臣,余光瞥到在坐的诸子,突然笑呵呵道:“朕今年已经是四十有五了,除了政事上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外,最大的骄傲就是这几个儿子都还有个样子,爱卿觉着朕哪个儿子最出色?” 胤禛一直都在小口小口地品茶,听了汗阿玛这话,含在嘴里的这碧螺春都忘了咽,手上端着的茶盏倒是稳稳当当,只是头更低了。 宋荦不假思索地回话:“诸皇子自然都是天纵英才,而最出色者莫过于太子殿下。” 胤禔实在没忍住偏头看了一眼宋荦脸上的郑重,旋即低下头。 康熙扯唇笑了笑:“爱卿都不肯瞧瞧朕的其他阿哥吗?” 宋荦面不改色:“朝廷自有法度,尊卑早有定论,天家和睦虽是天下万千臣民心之所向,但在朝堂之上皇上是主上,底下唯有储君与宗室,老臣谨遵圣意!” 康熙满意地笑了:“爱卿从来忠君为国,朕是知道的,爱卿喝茶,这碧螺春之味真的极佳。” 宋荦低头:“老臣遵旨。”然后才端起茶盏慢慢地品了起来。 君臣二人又说笑几句,康熙把人都打发了出去。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康熙捏紧了手指,二十四年的太子,早就深入人心,恐怕就算哪天他突然驾崩,京城传出消息布告天下,地方上也没人觉得奇怪,储君继位理所应当啊! 康熙眯着眼,索额图的两个儿子在京城活跃地很,这到底是索额图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授意? 胤禛出了屋子拉住胤祥和胤禵就下船,胤祐落后一步和胤祺并肩走着,胤祉笑着跟在宋荦身边攀谈。 胤禩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心里感到一种无力,难道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动摇不了太子在众臣心目中的地位吗?太子生来就该高高在上吗?他对待每个人都谦虚温和也不能换来他们一点点的好感吗? 胤禔看着前头老三的背影,心里冷笑,他还以为他有多忠诚于太子,陈梦雷与李光地可是死敌!李光地可是太子的师傅,索额图如今极力笼络的直隶巡抚! 登上了他们的船,胤禛拍拍胤禵:“快去与你十三哥写功课,我一会儿要查的。” 胤禵乖乖地拉着胤祥的手走了,胤祥暗自松了口气,自从四哥来了,他就放松很多,之前虽然七哥也比较照顾他,可是七哥说话都是淡淡的,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天天跟着十四弟。 胤祥挺害怕前头的哥哥们,去年跟着汗阿玛去塞外他就是一路提心吊胆,生怕惹他们不高兴。额娘位分低微,两个妹妹都那么小,他平时只能在去给额娘请安时见到她们,他很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后宫的嫔妃欺负额娘与妹妹,宫里看似光鲜的折腾人法子数不胜数! 胤禛驻足扭头看了眼御舟,和胤祐一起进了屋子,胤祐坐下就笑了:“三哥真够出风头的!”他们一句话都没说上,就喝了杯茶。不过这是第一次在御舟上捞到了位子,宋荦确实很得圣心。 胤禛眼神闪了闪,汗阿玛去年出巡到盛京时把陈梦雷带回了京城,可却把李光地派去当了直隶巡抚,这是辖制?直隶是个要命的地方,离京师很近。如今这个辖制交给了诚郡王。 胤祐轻声道:“四哥在想什么?” 胤禛眨了眨眼,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来陈梦雷这个人的过往。” 胤祐叹气:“他和李光地是解不开的死结,两人同是福建官员,当年耿精忠叛乱,两人偏偏都落到了人家手里,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了什么,反正李光地将当地的情报呈送朝廷之后平步青云,陈梦雷却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幸得徐乾学相救免于一死流放至奉天,老父老母在家乡死后他无法奔丧,妻子陪着他流放之后也病死了,这仇恨大过天了!” 胤禛叹道:“这是李光地的死穴啊,一个卖友小人如今可以官运亨通只能说是皇恩浩荡了!” 胤祐无言,从去年汗阿玛巡视塞外开始,朝堂上就气氛紧张,这次南巡虽是太子独立监国,可是宗室的一些人被授意辅佐太子,汗阿玛还在离京前调整了城门布防,其警惕之意昭然若揭。 宋荦或许只是为了撇清自己,在太子立于朝堂上时,自然是太子最出色,但这也说明一个问题,太子在汉臣心中不是可以随意动摇的,无关太子本身,只因为这是制度!就像实行兄终弟及的草原部落,其族长的儿子容易长不大一样,一旦嫡子可以轻易废除,以后的庶出皇子还有活命的机会吗?须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胤禛低声道:“九弟的嫡福晋还没有选,我猜也会是董鄂家的女儿。” 真的算起来,胤祉没比胤禔差到哪里。一样受汗阿玛喜欢,一样的妃位娘娘所出,一样的郡王,胤禔有纳兰明珠,可真到了关键时刻,董鄂全族都会支持胤祉,不为别的,就因为三福晋生下的两个嫡子,佟家的待遇谁都眼馋。到时候,三福晋的父兄吃肉,其他支系也能喝口汤! 而相比起强盛的董鄂一族,伊尔根觉罗氏虽然族人很多,但是中高级官员真的不多。就说一条,朋春的同辈兄弟噶礼今年出任了山西巡抚,从内阁学士直接当了山西地界儿的一把手,说不是因为他的家世谁信呢?太子还没那个本事任命高级地方官员。而噶礼虽然和太子亲近,但是会选太子呢?还是选家族?八成是左右摇摆,当然他也可能被家族当成忽悠人的弃子。 胤祐没有看四哥,只是压低声音:“这件事情等过几个月就见分晓了,弟弟知道四哥尊敬太子殿下,您该怎么办呢?”或许是下定决心了,或许只是看老八蹦哒也没事,胤祉这一路上可是经常用各种理由见汗阿玛,即便汗阿玛之前不高兴,胤祉也还是老往御舟上去。 胤禛嘴唇嗫嚅了一下,他不知道,他的心很乱,可是太子是正式册封的太子啊! 胤祐低头说完,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如常地刮茶盖,除了法度,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胤禛想起了虎宝,这是他的嫡长子,长得很像他,很可爱,他看着虎宝就觉得心都要化了,小小的一团偎依在他的怀里,这是他的血脉啊!可他之后肯定还会有别的儿子,虎宝会有弟弟,会有嫡出弟弟也会有庶出弟弟,他们这些兄弟对太子没有敬畏之心,虎宝的弟弟们会尊敬他吗? 屋内落针可闻,胤禛声音低到只有坐在他身边的胤祐侧耳才能听清:“《尚书》记载周公经过很大的努力定下了嫡长子继承制,因为之前是兄终弟及和父死子继并行,王室斗争很残酷,这个制度也许不完美,可它最稳定。胜王败寇只能留下一个王者,这个制度下的其余诸子却可以安享富贵。” 胤祐听完话坐正身子没吭声,所以说时势造英雄,前明除了永乐帝起兵继太祖位外,其他的都是严格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方式选出的皇位继承人。其实无论在哪朝哪代,沾上嫡长的皇子都是尊贵的,他们最初都很有权势,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由被下头的弟弟后来居上罢了!可如今,太子的储位很不稳固啊! 胤禛摸了把脸:“我去看看胤祥和胤禵,他俩还小,即便是离京在外,功课也不能耽搁。” 胤祐点头:“四哥去吧,我一会儿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顺便见见我福晋。”总不能真的把哈达那拉氏扔太后船上不管了,陪着用顿午膳还是可以的。 胤禛起身离开屋子,胤祐勾起唇角,他真的不喜欢太子,他一个自幼被汗阿玛漠视的儿子要如何亲近一个被汗阿玛万般疼爱的太子?太子对他不也是一脉相承的淡漠吗?如今太子自己稳不住,也不能怪他们不逊吧?胤祐觉着他四哥比太子强多了! 自宋荦来见驾之后,各路官员都跪拜迎接御驾,康熙挑拣着见了些人,最后把阿哥们带到了江宁织造府邸。 下了马车,康熙拉着曹寅的手在前亲切地谈话,胤禛等人和随行大臣跟在其后。 到了府邸门前,曹寅的额娘孙氏已经带着家里人恭候多时,康熙见到这位乳母很是高兴,连忙上前搀扶起她,与她携着手迈进了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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