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无妨,我就是才醒,还昏沉着。碧绡,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病倒的么?” 碧绡疑虑地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脸色虽然苍白,有些病恹恹的,但却并不怯她的打量,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夫人忘了?”她问。 见容因颔首,碧绡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道:“夫人既忘了,便不必再深究了。不过是受凉发了热,虽有些凶险,但郎中也说您能醒来便无碍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神情皆有些不自然,更不敢与容因对视。 碧绡从前鲜少对她扯慌,因此自觉漏洞百出,于是连忙伸手去端矮桌上的白粥,试图借以掩饰过去。 瓷白的汤匙在碗中轻轻来回搅动几下,带走几分热气,留下叫人觉得熨帖的余温。 “夫人,先用些粥吧。你已经一日一夜未吃东西了,腹中必定难受,喝些粥会舒坦些。” 然而没能奏效。 “你先回答我。” 容因抬手握住了碧绡执汤匙的手腕。 因在病中,她手心有些发冷,力道也软绵绵的。 就连说话时的声音都软绵而低哑,有些细弱,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透露出不容置喙的坚决。 碧绡握着汤匙的手一顿,犹豫片刻,才道:“是被懿哥儿推下了湖,受了凉,这才……” 后面就息了声。 夫人厌憎小公子,原本就对他不假辞色,甚至一直暗地里想着该怎么折腾他,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桩事,必定会对他愈发生厌。 碧绡唯恐再生事端。 这一月来之所以夫人暗地里为难小公子却不曾被人察觉,皆因大人出了公差不在府中,太夫人又恰好病了,对后院发生的这些事并不知情。 可如今大人已经回府,夫人若是想再对小公子做些什么,定不会再像先前一般容易了。 更甚至…… 容因心底惴惴—— 若小公子当真将事情捅搂出来,夫人的麻烦就大了。 如今府里都觉得夫人性子和顺,是个极好相与的。 若是她暗地里为难小公子,坏了名声是小,碧绡更怕的是,若传闻为真,大人当真脾气凶戾,残忍嗜杀,一怒之下要了夫人的性命也不是没可能的! 然而令碧绡出乎意料的是,容因听了这番话却并未怒火中烧,反倒面色平静地“嗯”了声,接着陷入沉思。 容因大致知道她穿来的是书中的哪一个时间节点了。 她最近在追的这本是一本科举文,男主出身不错,自小锦衣玉食、身边仆妇成群,若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出生不足一岁便丧母,四年后父亲又续娶了一位继室夫人。 彼时这个与她名字仅有一字之差的角色被塑造成一个恶毒的反派继母时她心里还膈应了一下,只因她自己也是个“有后娘就有了后爹”典型案例,深受继母之害。 而书里这位佛口蛇心的继母,不光给男主童年蒙上了巨大的阴影,还导致他长到婚嫁之年也依旧对那些长相清丽秀美,说话温言细语,瞧着柔柔弱弱的女子敬而远之。 虽然在穿来之前容因还没能将这本书看完,但大致能够猜出个大概—— 男主最后入阁拜相,比之其父当年的风光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想到书中这位反派继母的下场,容因突然打了个冷颤,如坠冰窖。 书中男主这个继母实则算不得什么重要的反派,按照书里的时间线她也一共只蹦哒了三四年时间,便先是被小男主敲断双腿,沦为废人,只能躺在床上等死,而后又被男主父亲灌了毒药扔去了乱葬岗。 她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让男主有一个悲惨的童年,形成后来那样睚眦必报、冷心冷情的性格。 但也由此可以想见,书中的小男主对这个继母该是何等恨之入骨。 容因脸色白了又白。 忽然,她眼前一亮—— 或许,她可以逃走? 可这个念头不过存留了一瞬,便随即被她否决。 逃跑怕是行不通。 男主父亲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与那些君子端方、宽容雅量一类的词更是沾不上半点关系,倘若她跑了,那崔家必然要倒大霉。 容因对崔家人没什么感情不假,可却也做不到因一己安危就害原主的亲人都身陷险境,更遑论那些人虽大多与原主并不亲厚,但却还有一位自幼庇护着原主长大的祖母和原主的姨娘与弟弟。 和离亦是不行。 原主才与祁昼明成婚一月,并无和离的理由。而和离时需要“会及诸亲”,双方六亲眷属都需在和离书上签字,崔家人畏惧祁昼明的威势,想必不会轻易应允。 至于主动犯错被休…… 想来依照祁昼明的性子,她若真是犯了什么大错,他也不会休了她,而是会将她折磨至死。 都行不通。 那怎么办? 容因眉头紧锁。 一时间,陷入万难。 ----
第2章 第2章(捉虫) 外头雪渐歇,容因身上裹了件极为厚实、连柔软的绣鞋缎面都遮盖住了的大氅,不顾碧绡的劝阻,在她的搀扶下软着两条尚且没什么力气的腿缓缓地往祠堂方向去。 路过棠园中那片如今已结过冰、冰面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的湖时,碧绡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夫人便是被小公子推进了这片湖里,隆冬天气,这湖里的水不知有多寒凉,倘若不是被及时救上来,恐怕真就没命了。 如今想想,她仍心有余悸。 觉出碧绡神色有异,容因没说什么,只提醒道:“咱们再走快些罢。” 还没踏进祠堂,主仆二人远远便瞧见一个约莫有十岁左右年纪的半大男孩儿正神色焦急地守在院门口踱来踱去,时不时向里面张望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门是关着的。 “这是?”容因停住了步子,不动声色地开口。 碧绡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转眼便明白过来:“是平日里侍候在懿哥儿身侧的青松,夫人没印象了?” 她一番解释,容因才将眼前的男孩与记忆里书中的那个孩子对上了号。 眼前这个唤作青松的孩子是祁承懿乳母宋嬷嬷的长子,比祁承懿大了五岁,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关系匪浅。 宋嬷嬷原本是江家的婢女,曾经一直跟随在江氏母亲身边,后来许了人家。等生了第二胎女儿后,恰好江氏即将分娩,她便又给祁承懿做了乳母,在江家一向很得主家信重,于祁承懿而言更是无可替代。 然也正因如此,有一桩事就变得十分棘手—— 这位乳母早在一月前被原主随意按了个罪名赶去了庄子上。 想起彼时那孩子为着这事儿在原主面前跪求了两个时辰,膝盖都跪得青紫肿胀也没能让原主松口时看向原主的眼神,容因顿时一阵心底发毛。 把人家视若生母的乳母赶走,她还焉有活路? 她忽然觉得趁着祁承懿还未长大,自己先行找个痛快的死法更靠谱些。 抿了抿越发苍白的唇,容因敛眸,掩去眼底的忧色,故作平淡道:“记起来了,往常倒是没怎么留意。” 她面上从容,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此番一定要趁此机会将这位宋嬷嬷好好请回来。怎么说也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是? “夫,夫人……”,青松又来来回回踱了两圈,一转头,却忽瞧见自己身后站了两个人。待看清来人是谁,他浑身一僵,不自在德抿了抿唇,同时心中不安更甚,连眉眼都染上几分焦躁。 怎会是夫人?她此刻不是应当还病着么,又怎会来此处? 大人今次本就动了真怒,也不知道会怎么责罚懿哥儿,若是夫人再来添油加醋一番,岂非罚得更重。 难道真得去请太夫人才行么? 可懿哥儿又不许他惊动太夫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青松心中纠结,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心里想些什么都尽数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一张小脸上。 他本就生得秀气,面皮白净,不像很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因为贪玩而晒得如同黑炭一般。此刻皱着眉头认认真真思虑着,神态倒像个老学究。容因瞧着,只觉好笑。 “咳咳”,腊月隆冬,寒风袭人,一张口冷冽的风便呼呼灌进来,呛得她一阵咳,苍白的脸颊添了两抹粉嫩的红晕。 她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抬手将兜帽的帽檐压紧了些,而后面上噙着笑,不见往日里的倨傲,眉眼弯弯地开口。 “你可否让开些,容我进去瞧瞧?” 不是语气笃定的命令,而是好声好气的商量。 青松疑虑地抬眸,眉心渐渐拢起,小心而探寻地望她,见她目光澄净,不像包藏了祸心的模样,拢起的眉心竟不自觉缓缓松开些。 半晌,青松咬了咬唇,压下心底的不甘,垂眸侧过身。 他虽年纪小,却也已懂得许多。就比如他心知夫人此刻问这一句实在很没有必要,即便他真要拦,也是拦不住的。 然而容因刚迈出几步,男孩忽又叫住了她。 她回眸,见他垂在身侧的小手捏得死紧,显然心中惶惑,可仍执拗地仰起头看向她,目光纯澈,赤子之心竟能从那双清泓般的眸子里一眼窥见。 他颤声道:“夫人,懿哥儿他年纪小,不懂事才冲撞了夫人,都是无心的,还请夫人不要、不要……” “不要给大人上眼药?”容因故意将话说得直白。 心里却想,她不会的,她来就是为了在小男主面前刷好感,抱大腿,哪里还会做那些作死的事。 只是这话却不能说。 眼见男孩被逗弄得涨红了脸,嘴唇不安地嚅动着,却又半晌说不出话来,容因忽然又抬步走回来,定定瞧了他一眼。 青松下意识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后又忙去觑她的脸色。 没理会青松脸上掩饰不住的忐忑,容因看向碧绡,朱唇轻启:“一会儿你将我送进去便带他回懿哥儿院里吧,记得给他弄碗姜汤,暖暖身子。” 碧绡眸光微闪,口中称是,心底却有些异样。 她总觉得夫人醒来后性子变得更温和了。从前虽也瞧着好相与,但却是做给旁人看的,内里实则性情阴郁,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可今日,夫人却一直十分好说话。她不知具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眼下的夫人相处起来比从前更叫人觉得舒服。 男孩鼻尖冻得通红,身上穿着略显单薄的短袄,风一紧便止不住地战栗,即便这样,他仍在此处站了许久。 是个好的,对得起宋嬷嬷自己被赶去庄子前仍想方设法地要将这个儿子留祁承懿身边。 又一次想起小家伙当时敌视甚至仇恨的眼神,容因再一次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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