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昼明这几日多了件新奇事供他解闷—— 那日风和日丽,他难得起了兴致,命小厮将他推到院子里那株榆树下小憩。 谁知一睁眼,竟瞧见墙头上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 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盯在他身上,眼底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探究和好奇。 一问才知,是邻家的小丫头。 回房之后,想起她临走前的说自己明日再来看他的话,祁昼明难得起了一丝兴味,想看一看那小丫头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左右这几日阿娘带了小月亮去扬州探亲,父亲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祖母成日叫上一群老姊妹打叶子牌,只剩他自己在府里闷着无趣。 于是第二日,他照旧出现在了榆树下。 可谁知那小丫头看着脸皮厚,实际却胆子小得很。 依旧只会露出毛绒绒的脑袋盯着他发呆,待他看过去时,便立即扬起笑脸,冲他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那笑太过明媚了些,有些晃眼,于是他总是很快便闭上眼,不去看她。 后来,她一连爬了大半月的墙,也只头一日与他互通姓名时说了那几句话,此后连叫一叫他的名字都不敢。 到这时他原本已然该觉得无趣,可没想到,竟仍然鬼使神差地日日去赴那没头没脑的“约”。 天气一日日转暖。 入夏之前,下了最后一场绵绵春雨。 清早起来,院子里那株榆树上新长出的叶子经细雨一浇,越发青葱。 祁昼明坐在廊下看了半晌,忽然转头去唤小厮。 “你去隔壁院子递个消息,就说今日下雨,不必来了。” 虽说他料想今日这天气,她应当不会再冒雨爬墙。 可万一呢?那小丫头瞧着就呆愣愣的,一脸傻气,也不是没有可能做出这种傻事。 “嗯?”小厮挠挠头,满头雾水,“小公子,递给谁呀?” “旁边新搬来的那户人家,有个小女儿,你可知道?去知会她一声。” 少年嗓音谈不上清亮,介于孩童与男人之间,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沙哑。 “哦”,小厮察觉出他已有些不耐,不敢再多问,忙撑了伞走入雨幕。 只是直到叩开隔壁那户人家的院门,都满腹狐疑—— 他家小公子,究竟何时同这家的小女娘有了来往?听那话音,那小女娘今日本还是要来赴约的。 * 容因听到消息时,先是一愣,继而腾地一下从梨木圆凳上蹦起来,蹿得老高。全然忘了,她此刻正在用饭,阿娘就坐在一旁。 太好了! 漂亮哥哥往日里果然是在等她的! 那是不是说明,他是愿意同她做朋友的? 容夫人纳罕地瞧着欢欣雀跃地小丫头,好不容易等她安分下来,一把将人按在圆凳上,肃着脸问:“因因,你老实说,祁主簿家的公子怎会突然着人给你送口信?你瞒着阿娘偷偷去过他们家了?” 若是如此,可算得上是大大的失礼。 自搬来这里,她还不曾登门拜访过祁家,只头一日命管家送去些许薄礼,算是问候。 只因自家是商户,而祁家老爷确实在朝为官的。 若叫人知道,难免会说他们有意攀附。 更何况,听闻他家夫人出门去了,这几日都不在府中,她此时上门,多有不便。 可这丫头怎么却不经她知道便同他家扯上了关系…… 小姑娘闻言,暗道不好,忙低下头,绞着手指,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可怜极了。 容夫人却见惯她这一套,丝毫不为所动。 于是,小姑娘便只能老老实实交代:“我想看看隔壁院子里是否真像阿娘你说的一样住着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女娘,就……让杜鹃姐姐帮我架了梯子。” 容夫人一怔,险些气个仰倒。 * 但即便如此,容夫人对着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仍旧拿她没有办法。 不仅如此,还被这小丫头痴缠着,不得不允诺她隔日带她去祁府登门拜会。 去祁府那日,容因难得无需嬷嬷来叫,便自己起了个大早。 她穿了自己最好看的一身衣裙,湖绿色的春衫配上同色罗裙,就连头上用来束发的绸带都是这样生机盎然的颜色,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水眸灵动。 裙裾摇曳间,宛如一只轻灵的蝶,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祁昼明被听母亲身边的侍女说有客到访,请他出来一见时,还纳罕。 他身子弱,父母从来只让他待在院子里,不曾结识过什么玩伴,像这样被人来寻,还是头一次。 一刻钟后,看着发尖堪堪才到他胸口的小丫头,一脸羞赧地扯着衣角怯生生唤他“漂亮哥哥”的,他心头倏然划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彼时他不知道,她此后还会如此唤他许多年。 * 转眼间,容因笄年已过,可被容夫人娇宠得无拘无束,半点儿不像淮阳城里那些整日闷在绣楼里,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成天到处跑跑跳跳,轻快得像只燕子。 可架不住她人模样生得好看,又不蛮横娇气,做起事来也进退合宜。 若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亦能拿出一副大大方方、妥帖知礼的做派,丝毫不露怯,故而及笄礼一过,便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 容夫人听听那些媒人的说辞,再瞧瞧自家尚且懵懂无知如孩童,整日只知围在祁家那位小公子身边“哥哥”叫着的小丫头,不由发愁—— 怪她将这丫头的性子养得太肆意了些,将来嫁了人,夫家多半便不肯再如此纵着她了,到时她该多难受? 越想便越发不肯将女儿许人家,只恨不得将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才好,议亲的事遂也耽搁下来。 这一耽搁便近两年。 直至眼看身边适龄的女孩儿都一个接一个商定了亲事,容夫人这才重又将此事记挂起来。 某日,容因兴高采烈地从外头回来,迎面便撞上阿娘,被她手中那一叠男子的画册打了个猝不及防。 “阿娘,我不想嫁人,我想一直陪你。”少女上前,扯着容夫人的衣袖嗓音软软地撒娇,一如幼时。 这招她从小到大,屡试不爽,想来应该能应付一阵子。 容夫人果然心软,可很快又醒悟过来。 想了想,她狠下心,肃容道:“别在这里插科打诨的。我看你没嫁人却也没整日老老实实待在府里陪着我,成天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我哪有……” 一边说着,容因将藏在袖袋里的那封信偷偷掖得更深了些。 方才她不过是去祁府寻了一趟阿姮,只因听说祁昼明从邺都寄回了家书,其中也有给她的一封。 她这半年来,已比从前在府里待着的时间长了许多了。当然,归根结底是因祁昼明年前去了邺都,至今未归。 年前祁昼明的一篇文章被郡守赏识,举荐给了瑞王殿下。 听闻瑞王得知后,赞叹有加,定要与他见上一面。于是还不等过完这个年节,郡守便亲自备了车马,着人将他护送去了邺都。 祁昼明一走,容因始终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没了玩乐的兴致,就连今日阿姮约她去茶楼听戏,她都婉言拒绝。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心里还记挂着祁昼明寄回的这封信,她还尚未看过。 这是祁昼明离开淮阳后寄回到她手上的第六封信,一月一封,从不缺席。 信里还是那些叮嘱了她许多次,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的话—— 要她乖乖听阿娘的话,不要惹事,不要陪阿姮一起到处乱跑,最后还说,即便如今天气热,夜里睡觉也要记得盖上一床小卧被,否则会着凉。 字里行间都是他平日里那副冷淡的口吻,可容因捧着这封信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每看一遍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 原本依照祁昼明许诺她的,定会在容因生辰前赶回来。 谁知期间却发生了件大事—— 监御史家的公子杨荣出城围猎那日恰逢祁姮约了容因去城外秋水庵求签,途中无意间窥见容因帏帽下那张清丽的芙蓉面,当即便着下人前去打问究竟是谁家的小娘子。 言辞间甚至不曾问及她可有婚配,其势在必得之意几乎不加掩饰,可谓嚣张至极。 幸而此事被郡守得知。 有与祁父的同僚情谊在,又有先前对祁昼明的赏识,一颗心自然有所偏向。 得知那小女娘与祁昼明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当即便修书一封,快马送去邺都。 彼时杨荣早已大张旗鼓地登过一次容府的门,还命人抬来了许多聘礼。 但言辞间根本不顾容家意愿,不像求亲,更像告知。 容家只是商户,若想推拒这桩婚事,简直如蚍蜉撼树,难如登天。 一时间,局面似乎已是板上钉钉。 杨荣前脚刚走,阿姮便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我们束手无策,可兄长如今人在邺都,又得了瑞王殿下的赏识,说不准他会有法子,因因,你就告诉他吧。” 容因却觑着杨荣带来的那些聘礼,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兄长孤身一人前往邺都,本就无人照应,已然很艰难了。他信上说至少还有三五月才能回淮阳,显然还有要事,我怎能耽搁了他?” 阿姮随了祁大人的性子,自幼脾气硬,生性刚烈,素来不肯吃亏。 听她说完,当即怒道:“那怎么办?要不我干脆找人拿麻袋将他套了,揍上一顿然后扔进河里喂鱼!” 言罢,她撸起袖子便要往外冲,却被容因一把拽了回来。 “不可。此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到时杨家即便查不出,也难保不将怒火撒在我身上,左右我家只是普普通通一介商户,没什么人可以倚靠,而监御史甚至可督查郡守,连郡守大人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在杨家人眼里,我们大约就如同草芥,到时想要为难,根本不必顾忌。” “那,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少女气红了眼,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容因却忽然笑了笑:“无事,大不了我便逃,带着爹爹和阿娘还有弟弟,去别处讨生活。且这杨荣想来也就是图个新鲜,过一阵子兴许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那……我岂非见不到你了?” “无妨,我一定还会回来的。我答应你。”容因握着阿姮的手,柔声宽慰。 她还没有等到祁昼明回来替她贺生辰,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不叫他挂心。 三日后,一家人带着祁父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公验,轻装简行,于深夜出城。 府中婢仆皆已于白日遣散,入夜之后,偌大一座府邸已然成了空宅。 马车上,容因看着父母憔悴的面容,心底沉甸甸的,几乎被愧疚填满:“阿爹,阿娘,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们了。往后我定安安分分地待在你们身边,哪儿也不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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