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上, 买瓜的人又散去一拨, 老伯热心肠地从筐里掏出一个瓜来,就手擦净,走到他身边:“来, 小兄弟, 给你个瓜吃。” 乔五诧异抬眸, 看着老人家手里那个干净圆胖的瓜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自从入了永清殿, 他便再没被旁人这样关照过。 平日里在街上遇见他们这些人,百姓皆避之不及。 见他迟迟不接, 那老伯脸上露出窘迫, 却还是笑着解释:“俺自家地里种的,你别嫌弃。” “这……多谢您嘞。”乔五迟疑了一下, 但很快便爽快地接过老伯手里的瓜。 一拿到手, 便狠狠咬了一口。 汁水饱满, 清脆甘甜。 乔五抬眸, 一边伸手冲他比出拇指, 一边笑得眼不见牙:“嗯, 好吃,这瓜真甜。” “哎,客气啥,就一个瓜,不值啥钱”,老伯摆摆手,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啥,小兄弟,你慢慢等,别着急哈”,说着,他伸手一指自己的瓜摊,“我先过去看摊儿。” “哎哎,好嘞,您忙。”乔五笑着连连点头。 那老伯一走,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落下来,望着他瘦削矮小的背影许久,又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青色衣衫,神色复杂。 他今日,没穿殿中人公干时所穿的那身螭虎服,腰间也并未佩刀。 乔五脸上的深沉还未褪去,忽然肩膀一沉,被人拍了下。 “想什么呢?” 他抬头,见是祁昼明,立刻又换上笑脸,挤眉弄眼地调侃道:“大人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莫不是一早起来便被夫人扯着袖子,不舍得让您走?” “别乱编排。”祁昼明皱眉,轻斥一声。 乔五讪讪点头。 却忽略了祁昼明脸上飞快闪过的那抹被人说中的尴尬。 不等乔五抬眸,祁昼明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侧身瞥向一旁,紧接着又问了一句:“这么明显么?” 乔五一怔,下意识抬头:“啊?大人您说什么?” 他轻咳一声:“没什么,走了。” 说完,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城外走去。 乔五一脸茫然,挠着头仔细琢磨起来。 无解。 眼见祁昼明越走越远,他连忙追上去,跟在他身后刨根问底地高喊道:“大人,到底是什么明显啊?是这案子的线索吗?” * 一连数声鸡鸣毫不留情地将容因叫醒后,她眼睛飞快地睁开一瞬,扫了一眼头顶的菱花幔帐,又迅速闭上。 然后先是重重地踢了一脚被子,片刻后又转身将自己裹成了个粽子。 再一会儿,碧绡端了热水进来时,恰好一只软枕破空而来。 容因披头散发,一脸怨念地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来,满头青丝杂乱得好似被某样东西崩过。 碧绡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什么?有这么好笑吗?不许笑”,容因忿忿,像一只气鼓鼓的包子。 “好好好”,碧绡强忍着笑,柔声安抚道,“夫人快来梳洗,今早厨房特意给你做了养胃的药膳。” 说着,她放下东西走过来,蹲在床前仰头看向容因。 眼神里含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埋怨,但更多是担忧。 “夫人昨夜里害了胃疼,怎的也不让大人喊奴婢一声?生病可不是小事,不叫郎中来怎么行?” 容因讪笑一声,自知理亏:“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我觉得我现在生龙活虎的,能一拳打死一头老虎。” 说着,她还故意虚空挥出一拳。 容因昨夜的胃痛是急症,来得快,去得也快。确实如她所言,今早起来,她便又恢复如常。 碧绡成功被她的耍宝逗笑,无奈摇头:“夫人下次可不许再如此大意了,倘若昨夜不是有大人在您身边照顾,还不知得难受成什么样呢。” “祁昼明?”容因怔住。 一些纷繁的记忆忽然像潮水一般涌上来。 碧绡眼见她脸越来越红,起初只是一抹淡淡的粉意,像妆奁里颜色最浅的胭脂,可渐渐的,愈来愈深,甚至沿着她的耳侧向下蔓延开来,一路红到脖颈,直至潜入鹅黄的纱衣下。 “我,他”,容因吞吞吐吐半晌,终于绝望捂脸。 真丢脸啊。 扯着人家的手不让人走,还要抱抱,还…… 难不成她心底里早已对祁昼明的美色觊觎到这种地步了? 真没出息啊,不过生个小病而已,就原形毕露。 “夫人?”碧绡轻唤一声。 闷闷的声音从容因的手掌下传来:“你说,我是不是该去给他道个歉?” 碧绡一脸茫然:“道歉?为何要道歉?” “我昨夜……那样轻薄祁昼明,他若是不高兴”,容因一边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碧绡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哭笑不得地同她解释,“夫人多虑了,我瞧大人今早心情并不差,想来您并未惹他不悦。” “当真?”容因微微露出一条指缝,偷偷觑她。 “当真。”碧绡含笑点头。 仔细端详了片刻,见碧绡神色不似作假,容因放下手,深深呼出一口气。 那便好,只要祁昼明不觉得她是存心要轻薄他,那就还不算太丢人。 * 容因预想中的尴尬并没有到来。 祁昼明一夜未归。 第二日依旧如此,直至人定,他还是不见人影。 碧绡吹熄了房内的灯离开后,容因看着窗棂下漫进来的那片寂凉如水的月色,忽然觉得屋里有些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容因安静地躺着,并不点灯,神情专注地盯着头顶幔帐上摇坠的络子。 终于在她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的时候,忽然从外头涌进一阵风。 容因瞬间清醒,却并未立刻睁开眼。 祁昼明轻声踱到床边,俯身看着丝被里双眸紧闭的小姑娘。 半晌,他忽然从喉咙里逸出一声轻笑。 “别装了,走,带你去玩。” 他深谙呼吸吐纳之道,她究竟真睡还是假睡,他还是听得出的。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 祁昼明直接上手,一把抓住她被褥间软软的小手,微微使力。 小姑娘果然随着他的力道坐起来,只是还不忘故作困盹地揉了揉眼:“做什么?” 他轻笑一声,并不答,却一把将她从塌上捞起:“去了便知道了。” 容因受惊,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颈,裙摆下突然裸露在空气中而微觉凉意的脚丫缩了缩,“哎,我的鞋,你放我下来。” 他从善如流地俯下身,大手轻松抓起她一双绣鞋,拢在手中。 然后抱着她,在铺落满地的月光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 容因于耳边一片风声中忽然想起,今日是端午。 又想起,前日夜里他说,待她病好,带她去玩。 小姑娘乖巧地伏在他肩上,嘴角轻撇:“哪有这样招呼也不打,大半夜忽然把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带出去玩的。” 祁昼明听得分明,幽深的黑眸里浮动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原本没打算选在今天。 但他与乔五回来的路上,经过邺水两岸,见灯火如骤,喊声喧天,忽然记起今日端午,这才临时起意。 邺水广延数百千里,一线横穿邺都,蜿蜒而过。 今夜,邺水两岸数百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农历五月古称恶月,端午便是恶月恶日,此日家家户户设法祛邪禳灾,时至今日,已逐渐演变成一个节日。 今日从晌午时分开始,邺水之上竞渡的龙舟便始终未绝。 日落之后,凉气渐上,声势愈发浩大。 从祁府出来,容因才发现这人也并非半点儿没有准备,至少车夫刑二已经等在府门口。 容因不知他要去哪儿,也没问。 一片寂静之中,容因倚靠在车内,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昏昏欲睡。 她才打了一个瞌睡,马车突然刹住。 脸即将撞上车壁的一瞬,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感受着掌中温热柔软的触感,祁昼明指腹轻捻,摩挲了下。 容因倏然睁开眼,对眼前的情形多少有些茫然。 软乎乎的脸蛋从手中逃走,祁昼明有些可惜地轻“啧”一声。 马车外适时传来刑二的声音:“大人,夫人,前头的路堵了,马车过不去,咱们该咋办啊。” 祁昼明思索片刻,起身下了马车,正当容因困惑于他的举动时,他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愣着干嘛,下车。” 容因迟疑片刻,依言照做。 下了马车开始,祁昼明便牵着她的手一直往一个方向走。 人头攒动间,容因看着手腕上那只纤长却又力的手,忽然生出一种自己被紧紧看护着,怕被弄丢的错觉。 心头某个地方,变得柔软,像是坍塌了一小块。 从劝善坊,到旌善坊,再到尚善坊,越往前走,人潮越发汹涌。 不知什么时候,容因从跟在他身后,变成了被他虚虚揽在身前,不管周围如何拥挤。 过往的行人始终没有碰到她分毫。 终于,在容因觉得自己已经走到脚底发麻时,他忽然停住脚步,一把将她扛起。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再落地时,她带着怒气刚要开口,祁昼明却抢先一步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调转了方向。 一瞬间,火树星桥,粼粼水色,流光溢彩,亮如白昼。 万千颜色,繁华盛景,奔入她眼眸。 ---- 乔五:大人,是线索明显吗? 祁昼明(白眼):你笨得挺明显的。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无忌 5瓶;
第33章 第33章 身后簇拥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摩肩如云, 将整座桥变成了拥挤的蚁穴,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容因却丝毫不被这样的喧嚷侵扰,他伫立在她身后, 像无形中一道坚固又挺拔的墙。 “好漂亮!”看着眼前几乎称得上绚烂的夜色, 容因不由惊叹起来。 小姑娘晶亮的眸子里闪着熠熠的光, 灿如星子,带着孩童般的雀跃和纯稚。 她的神情尽数落入祁昼明眼中, 他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淡笑,眼底映出水中细碎的流光, 潋滟生姿。 此刻他们站在垂虹桥的最高处, 邺水两岸美景尽收眼底。 容因伸出手, 流水在华灯和月色下,美好得仿佛一匹波光粼粼的华美锦缎,从她手臂上悄无声息地轻缓滑过。 星星点点的灯影, 宛如缎子上璀璨的金箔。 小姑娘眉眼弯弯, 下意识转头伸出那一小截雪白的藕臂向他示意:“你瞧, 这光落在身上, 好像一颗一颗的玛瑙。” “嗯”,他轻轻颔首, 眼中含笑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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