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冷风没了阻挡,肆无忌惮地涌入殿中。 太后只觉她整个人似被浸入了冰水之中,浑身上下一阵刺骨的寒凉。 绛红色的衣袍被寒风鼓动,她整个人宛如一张招摇的帆,成了偌大宫殿中,最引人注目的靶子。 皇后看得最为分明,一柄利剑带着一望无前的气势猛然劈开她身后那扇殿门,而后一支闪烁着寒光的冷箭直冲她后心而来。 “姑母,小心!” 她瞳孔皱缩。 可那箭太快,急如星火,根本不等她去救,便能将太后捅个对穿。 就在她被巨大的恐惧席卷,如坠冰窖之时,辖制孙添的南营守将陈易咬了咬牙,飞身一跃。 接连两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陈易堪堪躲过那支冷箭,将太后救下。 也正是这个当口,孙添被人救走。 他抬眸,对上一张昳丽而冷肃的面容,惊诧道:“祁,祁司殿?” 祁昼明拧眉,并未理会他,反而眸光深寒地看向殿中形容狼狈地被皇后从地上搀起来的太后。 啧,可惜。 若没有方才那个碍人眼的家伙,他那一箭便能顺理成章地取她性命,就连皇帝也不能多说什么。 错过这个机会,便只能另找时机了。 这么想着,他拎着孙添的脖领,随手将他交给身后的乔五。 孙添下意识往殿外看去—— 整座月台,一直到白石玉阶,再向外,遍地残肢断臂,血涌成溪。 一瞬间,因为惊恐而短暂休眠的嗅觉彻底恢复过来,刺鼻的血腥激得他胃中一阵翻涌,干呕不止。 “当啷”。 彩漆紫毫掉落的瞬间,恰好砸在石砚边缘,碰撞间发出清脆的鸣响。 皇帝瞬间无力地瘫坐在圈椅中,似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望着眼前一袭螭龙服的青年和身着甲胄的禁军统领,长长松了口气。 “仲熙,安叔,你们来了。” 周明宴上前,抱拳一揖:“陛下,臣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然而祁昼明却只是轻轻看他一眼,并未答话,转身便将剑尖直指太后。 陈易见此,同样拔剑相向。 两柄利剑幽幽泛出金属冷光,照进殿中的那缕银光洒在剑身之上,仿佛为其淬上一层寒冰。 祁昼明率先开口,嗤笑一声:“你觉得就凭你,今日能将她们二人全须全尾地带出去?” 陈易握剑的手紧了紧,努力压下心底的惧意,抿唇不答。 困兽犹斗,事已至此,他只能伺机做最后一搏。 太后听见声音,骤然抬眸。 不过眨眼间,她双目赤红,几欲渗血。 “狗贼,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哀家面前!陈易,杀了他,哀家要让他偿命!” “偿命?”他好似听见了什么荒唐的笑话,“您是不是老糊涂了?若说偿命,也该是您老人家偿命才对。” “哦,对了,您可能还不知道,五年前,被您派去的人围堵在北阙门外,身中七刀,血尽而亡的瑞王殿下,是在下的妹夫啊。在下的胞妹,正是于那夜死于您那周密又狠毒的算计,您说,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才好?” 他脖颈间尚有方才在殿外崩溅的血迹,身上传来浓重的血腥气。 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对她森然一笑,有如罗刹恶鬼。 他头一次,觉得皇帝如此碍眼。 若不是此刻他也在,他便能无所顾忌地杀了她。 不用剑,只需用手轻轻一捏,便能捏碎她的喉咙,看着她苟延残喘,痛苦地挣扎,却无力回天。 可是这些,比起父亲母亲和阿姮所受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恨她的命只有一条,不够一一偿还他祁家的血债。 太后汗毛倒竖,头一次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先前那股气焰,顷刻间已被浇灭大半。 不等她重新拿出方才的气势,突然听见周明宴沉声开口,道:“陛下,按您吩咐,臣和祁大人的人已一同将殿外逆党扫除。此外,我与祁大人还另派了一批人,从宫外向宫内清扫逆党,与宫内的人手里应外合,两面夹击。想必不过多久,便可平乱。” 太后等人攻入承德门前,他便已按照陛下吩咐,边战边退,佯装不敌,而后带领一小队人马躲进密道之中,只等祁昼明带人潜入宫中。 此刻,整座皇宫中隶属南大营的叛军,应当已差不多扫除干净。 周明宴冷硬的嗓音响在耳边,宛如道道惊雷,劈天盖地地朝她砸落下来,太后一时间,神志几乎有些恍惚。 可于一片混沌中,她竟忽然忆起自己策划这场宫变前,一些她先前不曾留意的细节。 比如—— 她之所以突然失了沉稳,火急火燎地联络陈易谋划逼宫,是因为那日她着人送了东西给许氏后,许氏还曾深夜到访过她的明光宫。 也正是许氏,向她透露了皇帝已查出瑞王谋逆一事是她设计陷害的消息。 那日,素练从许氏宫里一回来,她便向问起许氏的态度。 素练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她前脚刚走,许氏便命人将她那些东西都丢了出去。 彼时她心底虽有怒气,但冷静下来,却反倒觉得放心了些。 毕竟许氏当年,因为被她拿住把柄而不得不受她胁迫,替她做了不少事。 如今曹家眼看就要败落,太子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若她当真因此觉得康王已稳操胜券,现在就自鸣得意起来,反倒说明她徒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做不成大事。 也正是这一点,让她没有拒绝许氏当夜夜访明光宫,提出要与她见面的请求。 可如今想来,那夜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场会面才是皇帝苦心孤诣设下这场骗局的开端。 他先是以皇位为饵,说动许氏配合他,故意去她宫中冷嘲热讽,言语间暗示皇帝已得知当年的真相,即将对她不利。 而她本就心虚,自然会自乱阵脚,然后顺理成章地跳进他提前设下的陷阱之中。 “哈哈哈哈”,太后忽然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 尖锐的笑声在这漆黑冷寂的宫殿中显得阴森骇人。 “皇帝,你当真是好谋算呐!是哀家小瞧你了。” “母后过奖”,皇帝动了动,可他似乎疲惫至极,仅仅是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侧身靠在半边扶手上。 “好啊,好啊,哀家当真是白养了个儿子。你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你的亲生母亲,你心里就没有半点良知和孝道吗?” 皇帝闻言,无奈至极,以至于竟连半点怒意都生不出,只剩深深的疲惫。 他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叹声道:“母后,朕方才便说过,若您安分地待在明光宫,不再插手朝堂之事,朕只会像从前那般尽心尽力地奉养您。或者,倘若你心中对朕尚有那么一点信任,笃定你是朕的生母,朕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做出什么过分之举,那纵然你知道朕已得知当年真相,今夜也不会生事。” “可是,你都没有。” “别说了!” 太后骤然打断了他,向来体面华贵的妇人不顾形象地嘶吼,满头金翠叮当作响。 见皇帝沉默下来,眸光深深地凝向她,她下意识避开了那道目光,哑声道:“自古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你既胜了,随便发落便是。”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 良久,他轻轻张口,吐出一个字:“好。” 那声音微弱,近乎气音。 而后,他艰难地向外唤道:“孙添,朕要传旨。” ----
第83章 第83章 终章(上) “太子, 忤逆君父,事亲不孝,着褫夺太子位, 贬为广陵郡王, 择日前往封地, 从今往后,非宣召不得回京。至于皇后, 管束不力,教养失责, 自今日起幽闭长乐宫, 静思己过。” “另, 朕躬违和,太后慈母之心,发愿为朕念经祈福, 禳灾保寿, 移居琅山行宫。” 太后听完, 如遭雷击, 颓然地瘫坐在地。 移居行宫,明为祈福, 实则却与皇后幽闭宫中无异。 甚至还不如皇后。 琅山荒凉, 上一次作为帝王驻跸的行宫,还是先帝爷隆化年间, 距今已过去六十余年。如今早已破败, 如何还能住人? 皇帝这分明是, 要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怔忡间, 一直不发一言的皇后竟突然跪地叩首, 嗓音微颤道:“臣妾领旨, 谢陛下隆恩。” “皇后,你!”太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母后,儿臣实在是倦了。”皇后面色平静地与她对视,脸上不见往日那种隐隐的怯懦,竟透出几分释然。 她转眸看向皇帝。 御案后的男人双目微阖,面露沉痛,单手扶着额头,似是疲乏至极。 苍白病弱的脸上竟隐隐透出一丝灰败。 方才她见他咯血,不过短短十几日,竟已有行将就木之相,突然便想起,当年入宫时,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即便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这大邺的帝王,心底期许的也不过是如何做好一个妻子,如何相夫教子,与夫君恩爱和睦。 直至后来,她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皇帝仍然不愿多看她一眼。 起初,她以为是宁妃的缘故。想着若是她不在了,或许皇帝便能想起她的好。 可后来她才渐渐发现,原来皇帝对她的冷落,并非是因为她,只是因为她是曹家女。 但那时,她已被姑母和兄长教唆,误入歧途,那双曾经只会拈花刺绣的手不知何时也拿起了屠刀,沾染上血腥。 她已在这条歧路上走了太久,她累了。 陈易是兄长义子,姑母同她说要联系陈易调兵,逼迫皇帝退位时,她便劝过。 可姑母不肯听。 如今终于事了,她心底反倒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和宁静。 * 皇帝又撕心裂肺地咳过一阵之后,孙添连忙上前将尚还完好的那几扇殿门关上。 勉强将寒风和浓烈的血气隔绝在殿外。 太后与皇后已被周明宴的人带走。 他们前脚离开,康王和许贵妃便也赶来了承德殿。 看见康王的那一刻,祁昼明便知,宫外的乱军也已尽数拿下。 只因前去搭救康王的命令,是皇帝让昭宁转达于他的。 康王和许贵妃垂首诺诺站在角落,心中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亢奋。 太后事败,外面那些尸山血海虽让人望而生怖,可只要一想到太子今夜过后便会被废,他们母子隐忍多年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他们便几乎忍不住惊叫出来。 康王盯着脚下承德殿的地砖,狭长的凤眸灼灼,那里仿佛燃起了一把火,将他心底勃勃的野心烧得滚烫。 他正肆意地编织着自己被立为太子的美梦,耳边忽然传来皇帝低哑的问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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