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车里妇人有了暗示, 那婆子也使了力气, 扯着景娇上了车。 景娇大约从来没有被阿母这样呵斥过,也不敢闹了, 只呜呜的哭。哪怕景娇已被扯入车里,那呜呜的哭声却仍传了过来。 也许她终究舍不得这繁华地,还有这许多少女绮梦以及期待。 马车渐行渐远,那哭声也渐渐低了,渐渐也听不见。 谢冰柔一直怔怔听着,面色也十分奇异。 她想起第一次见景娇,是在梧侯府上。谢家门第是低了些,景娇也不怎么看得上她,于是面上便有几分倨傲。 不过排挤讥讽什么的倒也没有,景娇只是不怎么搭理自己罢了。 那女娘在家十分受宠,总是有几分傲气,可方才的景娇却那么狼狈。 人生在世,荣华富贵仿佛也如过眼云烟。 她对景家自然谈不上什么同情,可也谈不上因此而欣悦。 本来应该浓烈的恩怨情仇,在卫玄搅乱的这浑水里,终究化作一缕轻烟,显得微不足道。 历史的车轮下,似乎什么都是渺小的。 谢冰柔也微微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一只手牵住了谢冰柔的手,惹得谢冰柔微微一惊。 待看清楚来客是谁时,谢冰柔倒是松弛下来。 她没有挣脱这只手,可又升起了另一种紧张。 那人是章爵,今日谢冰柔难得有闲,本来就是来见他的。 章爵牵着她走出了人群,就好像带着她抽离那些令人发闷的事,谢冰柔的步伐不免更快几分。 而章爵早就备好了马,于是跟谢冰柔各骑一匹马。 风就这样轻轻吹拂而过,谢冰柔与他出了城。 初夏虽然开始热起来,可上午十分还算清爽。 谢冰柔整日闷在了皇宫里,也比从前更喜欢开阔舒坦的郊外。 春风轻轻拂过,令人十分舒畅。 章爵忽而升起一个心思,他忍不住想,不若下次只带一匹马。但他看着谢冰柔自在的样子,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那日春猎之会上,他跟谢冰柔闹了些别扭。可后来自己送帖子约谢冰柔出来,谢冰柔也是肯应。那如此一来,好似也已经顺理成章和好了。 他看着谢冰柔望着春风微微发怔,却不知晓这一刻谢冰柔是在想沈婉兰。 沈婉兰已经死了些日子了,京城里也已经没有人再提她,就好似那女娘从未存在国一样。谢冰柔一开始的愤怒渐渐淡去,心尖儿却不觉拂起一缕说不出的滋味。 谢冰柔却忽而轻轻侧过头,对着章爵说:“章司马,其实我有杀死过一个人。” 章爵微微一愕,他听着谢冰柔说道:“曾经有个女孩子救过我,可惜她来到了京城,就变了很多,还害死了无辜之人。再后来,我便亲手送走了她。” 也许这就是谢冰柔之前对章爵露出不悦原因。 谢冰柔娓娓道来,可章爵听了,也不觉得如何。 章爵甚至想,若早知晓五娘子如此纠结,自己不动声色替她杀了沈婉兰就好。那女娘本就有取死之道,有什么奇怪? 但如今,章爵可不好直言。 谢冰柔那些话仿佛是铺垫,她忽而问:“章司马,你经常替人做杀人之事,对不对?” 如非这样,章爵不会将杀人说得那般随意的。 章爵心里不觉轻轻一跳。 他心念转动,想到自己杀死了景重。难道谢冰柔看出了什么端倪? 冰柔聪慧,又是个善于断狱之人。 章爵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了,可他蓦然觉得自己手心似有淡淡的血腥味。也许是因为眼前女娘是个温柔且纯粹的人,所以越发衬出他手心血腥之浓重。 章爵口中却说道:“你在说什么?” 他其实是个善于狡辩,又很会掩饰自己的漂亮少年。 谢冰柔则说道:“难道不是?那日在梧侯府,我已听说你替卫侯诛杀什么逆贼。” 章爵心想原来竟是这件事?他面上却不动声色,语带双关说道:“你以为我出手诛杀的会是什么好人?” 他虽不自诩什么正人君子,但每个死在他手里的都是有取死之道的。 卫玄这般使唤于他,固然是心机深沉心狠手辣,可站在卫玄对面的,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权势之争,不就是如此? 谢冰柔:“可一个人如若习惯了用私刑,就会越来越觉得杀人也无所谓,也越来越不能约束自己。而且一个人给对方断罪,总是有很多理由。所以,私刑总是不好的。就像,我觉得我做得不对。” 但章爵却没觉得谢冰柔有哪点不对,他简直爱死这个女娘了,觉得她恩怨分明,又聪明又果决,哪一处都是很好很好。 谢冰柔却抓住了他的手臂,面对面看着他,她口中却柔柔说道:“有人说这样看着对方眼睛,这个人就不能说谎了。” 章爵心忖:这话好没道理。 谢冰柔接着缓缓说道:“章爵,你答应我,以后别私底下杀人好不好?” 章爵:什,什么? 他杀人时手很稳,却忽而有些心虚,但又不知晓为何心虚,只因他一直理直气壮。一瞬间章爵想要移开眼睛,又或者随便说几句话便应付过去。 但与谢冰柔四目相对,他心尖儿蓦然酸酸胀胀,有些话到了唇边,竟说不出口来。 章爵舌根发酸发甜,又有些不忿,谢冰柔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娘子,有什么可怕的? 章爵心口却蓦然快跳几下。 他蓦然抱起了谢冰柔,空中绕了半圈,再轻轻的将谢冰柔放下。 章爵却趁机侧过头去:“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谢冰柔总不至于知晓自己私底下是个杀手。 但他素来稳定的心跳却跳得更快了些。 章爵知晓自己说话尖锐,行的又是暗昧之事,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喜欢一个女娘。 因为若喜欢一个女娘,就应该待她温声软语,小意温柔,自己自然学不会。 可如今,他只觉自己心里的温柔好似要溢出来了! 谢冰柔面颊浮起了晕红,不过倒没有着恼。 她轻轻垂下了乌黑的睫毛,微嗔:“章司马,你这是什么意思。” 章爵低声:“我想一想,之后再回答你。” 他接着又飞快说道:“我只是不会拿话骗你。” 他年轻的心中有很多秘密,就如他胸口微凉的玉坠上面那个南字。如今章爵心里充满了酸胀,他想只须等一等,再等一等,自己什么秘密都说给谢冰柔听。 他改名换姓,甘做杀手已经好几年了,眼前始终是漆黑一片,更看不见什么方向。 女娘眸子清润的与自己对视时,章爵便觉得仿佛有一缕清光照入了自己心。 原来他也是个热切的少年郎。 阳羡侯府上,卫玄正在翻阅一卷名册。他身着玄衣,双颊似染上了冰雪之意。 如今天气暑意渐浓,卫玄这冷肃之态倒是让此处清凉不少。 那卷名册是苏娘所取,呈于卫玄几前。不过卫玄却并没有将这封结党营私的名单公布与众,让朝廷处置。 法不责众,以此论罪只是下下策。更何况如今京城有大半列侯归于封地,散于四周,又不允屯兵,更无官员任命之权,算是将之打散。 名册丢失已使上面之人心中惶惶,加上魏、景两家皆跌落,也形成了敲山震虎的效果。如此一来,再快刀斩乱麻让列侯归于封地,推行起来自然也顺当许多。 卫玄如今事后复盘,也觉得自己每一步都算得没有错。 他又将这封名单细细看了一遍,其实他记忆卓绝,早将上面名字记于脑海之中,但他仍将这封名单再看最后一遍。 确定自己全部都记得了后,卫玄才将这卷名单焚毁。 有时候手握一件武器,也应该去琢磨如何用。只有方法得当,方才能获得最大价值。 就比如这卷名单,用以隐晦要挟,可是比实打实公布更具有威慑力。 卫玄如今打了个打胜仗,可他心里却并没有松懈。他想列侯功勋的势力已被打散于各地,声势大减,可这些还算不得帝国最深切隐患。 那些祁氏同姓王所封之诸侯王,方才是最大祸根。 诸侯王治下,可蓄私兵,可任官吏,且诸侯国内仿胤都也设九卿,立国相。 卫玄这样盘算着,眼睛里流淌了一抹异光。 可蓦然间,一个念头没来由的涌入了卫玄脑海。 五娘子此刻在做些什么?
第077章 077 卫玄闭上眼, 思索了一下,想今天谢冰柔应当是休沐了。 他脑子里设想了一下谢冰柔会做些什么,可也设想不出来。 无论如何,京城的风雨尚算安宁, 一卷书也好似暂且读完一卷, 可以暂时歇一歇。 夏日里潮气起, 是要下雨的前兆,可卫玄却躺睡得很沉, 也许他算得太多,不免有些困倦。当他睡着时, 素来冷硬的面容也好似添了几分柔和, 使得他不似醒着时那般有威仪。 这段日子殚精竭虑, 血腥搏杀,卫玄面孔也染上了一缕疲惫。 他很少做梦,只因卫玄很少动情, 可到如今,卫玄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轻轻的吻了一下谢冰柔的耳垂,那女娘跟现时里一样脸上透出了几分错愕,可再之后,剧情就发生了改变了。 谢冰柔虽怔了一下, 可下一刻面上却浮起了甜甜的笑意。 女娘伸出手臂, 就这样搂住了卫玄的颈项,是那样的温柔和欢喜。 那张俏丽的面容却离卫玄越来越近, 卫玄竟不敢动。 接着他便知晓了谢冰柔嘴唇是什么味道, 微微有些凉, 却像是玫瑰花瓣般柔软。 那些芬芳的气息如温水般透来,令人心驰神摇。 他虽然是一块寒冰, 却仿佛被花瓣的温柔所融化。 卫玄一动也不敢动,仿佛他知晓这是梦,只要动一动,这个梦便消失不见了。 蓦然间,卫玄睁开眼,他却已然从梦里面醒了过来。 檐外雨还在下,打得芭蕉叶滴滴答答。 卫玄瞪大眼睛,眼里却透出了奇异的羞恼。他不是对梦里温柔的谢冰柔有什么意见,他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梦。 他一直是冷静的,极寡断的一个人。 他想到自己那日带着谢冰柔逃命,手臂就这么扣着对方腰身,那柔软的触感仿佛也犹自存留于自己手臂之上。 谢冰柔所在的皇宫倒又显得平静起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0 首页 上一页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