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玄凝视着谢冰柔秀丽面颊,忽而说道:“其实有件事,说不准你还需要谢谢我。” 谢冰柔不明所以,还等着卫玄道出下文,可卫玄却温声说道:“你也该回家,好生歇息。” 卫玄嗓音很温柔,但他既不肯说,谢冰柔也没有问。 待离开房间之中,谢冰柔方才发现自己手心微微出汗。 走至僻静处,她才取出卫玄这枚玉佩端详。那玉触手温润,上面雕刻一禽,却并非凤凰,谢冰柔也不识得。 她粗粗一看,就知晓是此玉名贵。 谢冰柔想要不回家找个僻静处将此玉佩藏起来?但想了想,她又觉得有些不好。这块玉佩有用地方自然并不在于这所谓的口头许诺,这口头契约搁卫玄这等玩弄权术之人身上恐怕没有什么法律效应。 若说有用,大约便是卫玄赠玉佩之时,对自己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情。那么关键时刻,若真遇到什么为难之事,拿出这块玉佩,就能让卫玄记起今日对自己升起的一丝怜惜之情。 要藏在家里,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谢冰柔也不敢拿谢冰柔随身玉佩招摇过市,只将此玉藏在自己绣囊之中。 然后谢冰柔便想起了卫玄的提醒,她归于谢家时,自然想找个长辈问一问。 要说家中长辈,自然要属温蓉最合适了。 温蓉得知谢冰柔要去淄川国,也生出了错愕。谢冰柔一问,大夫人倒确实道出一桩旧事出来。 十来年前,她生父谢云昭确实跟其有些恩怨。 那老武王祁胡倒是人品端正,素有贤名,可其弟祁恩便不如何贤。 祁恩依仗权势,胡作非为,也非一日。祁胡虽人品端正,可也耽于亲情,总不免对弟弟照拂几分。 本来若在淄川,祁恩这个宗亲无论犯下什么样事,都能兜得住。可那年祁胡、祁恩入京,祁恩仍不知收敛,竟打死了一个太学学生。 那学生出自寒门,却被宗室子弟所杀,官府也十分为难,不欲闹大。 可死者有一好友,这个好友就是谢冰柔的生父谢云昭。 谢云昭那时也闹出些声势,联合了若干太学学子,要为死去的同窗讨回公道。祁恩是宗亲,本属八议之列,是可减刑。故而纵然杀人,本也不必偿命。加之其兄不断向陛下求情,陛下亦从宽处置。 最后判了仗十,徒一年。 其实比起一条人命,这已经算是轻判。 但祁恩许是骄纵惯了,又或者本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获刑判罪,竟愤而自尽。 说起来,当初也是结了仇的。 温蓉这个大夫人将这些旧事娓娓道来。当然有些插曲是温蓉也不知晓的,当年秦玉纨就是因这件事,故而没去挑谢云昭。那时谢云昭得罪权贵,秦玉纨便觉得谢云昭轻狂,又或者隐隐觉得谢云昭不大能有什么好结果。 可祁胡却是知晓对错的。 他为人也是极贤,只不过耽于亲情,故而总费心照拂兄弟。 但其实祁胡也知晓祁恩是罪有应得,当时并没有跟谢云昭计较,还主动请罪,说自己治家不严。 胤帝心慈,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安抚了几句。 温蓉提及前事,也不免生出感慨:“老武王也是宗室之中有气度的人,是知晓是非曲直的,也未见他如何的报复。后来你阿父还一路青云直上,谋个了好前程。” “不过这些都已是前尘旧事。如今老武王也已经故去,那些旧事也没什么大碍。” 谢冰柔从温蓉嗓音里听出了一缕感慨。 听温柔说来,老武王为人也不错,虽然管不住弟弟,可是也还算磊落。温蓉几次提及老武王为人颇贤,看来名声也不错。 不过这么个贤人,却被恶毒的小卫侯爪牙给逼死了? 谢冰柔想到了此处,眼神微微沉了沉。 她忽而想起卫玄那句有件事你应谢谢我,却又不知晓卫侯此意何指。 卫玄所赠那枚玉佩虽已被谢冰柔藏在了荷包之中,可隔着层层布料,似也烙得肌肤微疼。 谢冰柔总觉得十分古怪,可也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这时离京的队伍上,景娇虽不再闹腾,却一直在哭,哭得似嗓子都哑了。 马车颠簸,也似令人甚为困乏。 景奕是景娇阿父,是景家长子,如今也承了爵,却要远离京城。 他也看不到景家的前程,眼前仿佛都是一片混沌。 不知怎的,景奕却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那年他随阿父出征,入川中平匪。 那一日,却来了一位访客,就是死去的老武王祁胡。 祁胡虽有贤名,可大约并不怎么贤。当年谢云昭力争祁恩有罪,最后闹得祁恩自尽。后来祁胡请罪,谁都觉得祁胡是心生惭愧,如此自省。 可祁胡并非心生惭愧,而是心生记恨。 这位淄川武王人前彬彬有礼显得很贤良,仿佛愧悔不已,十分忐忑。可人后,他却对谢云昭恨之入骨。 祁胡平日里并没有对谢云昭留难,可却在关键时刻狠狠插了谢云昭一刀。 他游说景重,让他按兵不动,将谢云昭生生耗死。 阿父原本是不愿意的,可却被祁胡说中了心魔,竟而鬼使神差点了头。 那时自己在暗处偷听,窥见祁胡有一张狐狸般面颊,眼睛里流转缕缕精光。 后来自己也劝过阿父不可如此行事,阿父终究未能听进去。 又或许自己心里,也隐隐被祁胡说服,并没有很真心劝诫。他自己出身尊贵,于是总会拉出来和人比较。那些优秀的寒门子弟,仿佛总要拿自己做参照物衬托他们优秀。 再来景奕一向也很孝顺,更会顺从自己的父亲。 难道这一切都是当年之事报应? 与其父相比,景奕性子确实软和了许多,于是也会惴惴不安,心生惶恐。 就好似如今,他听着女儿微哑哭声,忽而想这一切莫不是报应? 可旋即景奕又想到阿父惨死,如今又传来祁胡的死讯,忽而间他却有了一个很可怕想法。 就好似这一切并不是凑巧,所谓天意拨弄也不过是小卫侯一番操弄。 景家虽未得罪卫玄,但据说谢云昭那个女儿很得卫玄喜爱—— 想到此处,景奕心中愈惧,可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好似有些荒唐了。 卫玄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娘,做出这么些事情出来? 他也见过那位谢家五娘子,对方是生得好模样,可也不是什么绝色。
第079章 079 因淄川离得远, 谢青缇很闹了一阵子,只盼谢冰柔能拒了这桩差事。其实谢青缇也知晓本便是宫里面安排,却也舍不得阿姊离去。 青缇生了会儿气,不过等谢冰柔真要走时, 她倒又乖顺起来。这几日青缇熬夜绣了个药囊, 还替谢冰柔备了些常用药, 无非是解乏,止泄, 又或者风寒风热咳嗽吃的药。 谢青缇只觉得阿姊身子骨弱,此去又山高水远, 怕谢冰柔身子熬不住。 谢冰柔心下也是一暖, 有个人这般爱惜惦记自己, 真是极好的。于是离别之际,也不免添了几分伤感之情。 若非谢冰柔心下另有盘算,她也不愿离开自己亲人, 又去别处。只是有些事情注定要了结,谢冰柔也不得不远行。 如此别离使得谢冰柔心尖儿浮起了几分惆怅之念,待她上了马车,更让她忍不住想起了阿韶。 自己初来京城,是阿韶在自己身边百般照拂的。如今她这身子习惯了长途跋涉, 也不似从前那般呕吐不止了, 但坐在车上仍觉发闷。 但谢冰柔轻轻撩开车帘之际,阳光如此透来, 原来她也得到了奖赏的。 谢冰柔撩开车帘时, 就能看到了自己的奖赏。 章爵骑着马, 阳光轻拂,轻轻落在这俊美英武的少年身上, 令人瞧得移不开眼。 章爵得封青骠校尉,领护送之责,送乔家女娘去淄川封地。 就好似这样的巧,巧合里让谢冰柔隐隐觉得冥冥中注定,竟令谢冰柔心尖儿生出了几分窃喜。 哪怕她会验尸刨死人骨头,又心思深沉善于谋算,可原来她也会像普通女娘一样,会觉得巧合是一种缘分,因此再生出暗戳戳的喜悦。 谢冰柔这样看着章爵时,章爵蓦然又回头,瞧了瞧她。 谢冰柔没有缩回头,反倒冲着章爵冉冉一笑。 旅途虽然困乏,可谢冰柔却又好似尝到了一颗甜果子。 只不过这颗甜果子如若细品,也许又夹杂着卫玄的苦味道。卫侯也许有什么谋算,然后章爵就恰巧随行。 但谢冰柔可不愿意深思了。 古代没有橡胶车轮马车是杀伤力巨大的,出了京城,才行半日,车中女眷便要歇一歇。 倒不是她们过分娇弱,而是坐马车实实在在是一桩苦差事。 谢冰柔这次精神头还算不错,眼见这次赐婚对象乔晚雪精神萎顿,还分去蜜饯,前去安抚一番。 乔晚雪很是娇弱,若一直这般心绪不佳,加之车旅劳顿,说不准便会中途染病。 谢冰柔也想开解她一二。 她送去蜜饯,乔晚雪倒是温声道谢,可乔晚雪身边的宁嬷嬷面色却并不怎么和善。 宁嬷嬷目光在谢冰柔身上逡巡,忽而说道:“若小卫侯心生怜惜,也许我家娘子就不必受这样苦楚了,谢娘子,你说是不是?” 谢冰柔口中说道:“冰柔不敢妄议卫侯。” 她略一思忖,大约就知晓宁嬷嬷为何会如此,毕竟传闻之中自己是卫玄跟前的人。听说乔晚雪曾经想留在京城,可卫玄却并没有大发慈悲。 如此一来,大约便有些怨怼之意。 更何况宁嬷嬷挑剔打量谢冰柔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谢冰柔是个鲜亮女娘,虽与自家姑娘皆是温柔气质,却多了几分明润活气。 宁嬷嬷是将谢冰柔跟乔晚雪进行一些女子之间比较,故而不免为自家姑娘生出不忿。 换做是谢冰柔被赐婚,小卫侯显然不会无动于衷了。 乔晚雪却有些尴尬,寻个由头打发走宁嬷嬷,然后再跟谢冰柔说话。 乔晚雪倒是个斯文可亲女娘,她虽有几分倦意,却仍向谢冰柔道歉:“谢女尚,嬷嬷不过心疼我,只盼你不要跟她计较。” 她嗓音略顿了顿:“听说要去淄川,其实家里其他婢仆都怯了,只有宁嬷嬷肯陪我一道。她性子虽然不好,可是却待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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