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是杀了章爵。 那时他被沈淮安幽禁,故而随时都有带着利刃护身。碧牙小巧,他可随时藏在袖中,关键时刻挥出来防身。 等章爵背对着他,他蓦然出刀,用碧牙将章爵刺了个通透。 那个年纪轻轻,武技出挑,暗杀了景重、小武王的绝顶少年刺客,却因没有防备,一下子被太子给刺中。 他那样年轻,既好看,又充满了希望。 可这血色污秽的算计了,他便如一颗并不打紧的尘埃,就这样被牺牲。 那张漂亮好看脸蛋也被药汁泼下,毁了个彻底。 他从太子府被扔出去时,其实还剩一口气。 谁也没想到太子宫里人离开后,他居然能挣扎着起身,寻马逃出京城。 那样一路狂奔,章爵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他已经看不见了,心里却想着给谢冰柔许过的话,说要带着她走,离开京城,去哪里都可以。那样的雪山草原,大漠风光,都是可以去看一看。 他对谢冰柔说,自己多少还是有点钱的,总不会十分吃苦。 人生匆匆,不过几十年,他也可跟谢冰柔过得快快乐乐。 他甚至想到两人生孩子的事。 冰柔温柔,生的孩子一定很细软。他拿惯了剑,手臂又硬,但一定会小心翼翼抱着软软的孩子,不会硌着。 可是那些快乐注定要成了空,他要死了,被刺破了肺后,血咕咕涌入肺里面,每次呼吸都是十分的疼痛。 然后他便掉落下来。 他死前只有一个念头,若能见到冰柔,那便好了。 那仿佛是不可能的事。 可许是上天见怜,弥留之际却当真有道身影这样匆匆掠向了他。 他眼睛虽已开始模糊,却有一种很奇妙感觉 那奔跑而来,如轻云一般的身影,一定便是冰柔。 于是他伸出手,手指当真握住了轻云般的裙摆,原来当真是冰柔,而不是自己濒死时的幻想。 于是他面上绽放了喜色,下一刻,他也凋谢息落。 如今太子却冷冷说道:“谢娘子倒是很会讲故事,这便是你的验尸断狱之技?” “难怪卫侯要娶你为妻,原来竟是因为你这样会胡言乱语。为了一个乱臣贼子,于是这般编排故事,然后构陷储君?” “卫玄,你若觊觎大胤皇位,那便杀了孤就是,又何必编排这么个离奇故事,毁孤名声。还是你终究不敢担这弑君之过,只敢耍弄这些龌龊手段,收买些内监婢仆,就要毁去我这个储君名声?” “只有你这般唯利是图的贱妇,方才肯起心陷害,难怪卫玄竟会娶你。旁的名门淑女,是断断不会这般无耻。” 他口里这样说,眼里也是不由得透出了几分的恼恨之意。 只是太子口中言语越是凶狠,却难掩自己内心越来越重惧意。 他想旁人怎么看?今日设大宴,文武百官皆在列,自己那些污浊不堪的丑事已经被扯出来。他这个储君的金身被人狠狠扒开了,露出来的却是万般的不堪。 今日那些官员看着自己,可还有一丝尊重?会否便想到今日这个谢娘子道出的种种故事? 谢冰柔眼眶发红,她眼中有着泪水,却没有流淌下来。流泪会使别人同情,可她也不要别人的同情。如今的泪水只会让她显得软弱,这样的软弱亦绝不适合今日之景。 所以如今谢冰柔如明水一般眸子里浸润的却是怒色。 她欲言语,可那些话却是被裴妍君打断。 “上月十四,太子忽而翻修淑花园,又是为了什么?” 她一句话轻轻道出,太子蓦然面色一变。 因她是太子妃,又与太子居于一处,况且女人总是敏感的,于是她会感受到太子对自己态度的微妙之处。 然后到了如今,谢冰柔又揭破上月十三,太子私通被陛下发现。 那么十四日太子忽去翻动花园里的土,仿佛也是有迹可循。 联想到这处,裴妍君不寒而栗,更不由得当众道出。 而太子面色已生出变化,至少他指责谢冰柔的嗓音也是戛然而止。 处理尸首总是很麻烦,更何况死的还是裴玉劭。对方身份如此微妙,哪怕毁去容貌,太子总是不安心。 裴家有些声势,太子才与之联姻。裴玉劭消失不见,旁人便易联想到太子身上。哪怕他们不知旧情,却还有沈照芝那件旧事。 人死留痕,那尸首无论抛去何处,太子总是难以心安。 他暂且在花园里掘了土,掩了尸首,想着等沈淮安入京安稳局势,再寻个由头将裴玉劭的尸首移出去。 他也没想到裴妍君会这样嚷出来。 他听着卫玄说道:“来人,且去太子宫中,将淑花园中的土挖一挖。”
第144章 144 太子后背泛起了缕缕凉意, 哪怕他一直在砌词狡辩,这一刻也不觉瞠目结舌,竟似说不出话来。 裴妍君瞧着他面上神情,便已然知晓了答案, 她竟似站不稳了。 这时节, 谢冰柔才沉沉说道:“正因为这件事, 臣女今日来皇宫途中方才遇袭。皇后娘娘知晓此事,故而只能替太子遮掩, 不得不杀臣女灭口。” 她剑指元后,元后还沉浸在一种感慨之中。 也许元后也没想到, 太子做了这么些事以后, 居然还留着裴玉劭的尸首。那是一种畏惧的心理, 总会觉得尸体弃于别处不放心,总是要安置在自己可看见地方,方才踏实几分。 太子其实也惧了, 他心中担切,为跟裴家撕破脸而惴惴不安。若重来一次,太子未必会杀裴玉劭。就像当初,他砸死吴王世子,也不过是一时激愤。身为储君, 也许他始终没学会克制自己的脾气。 元后伸手拂过了自己头发, 不觉想,大约真能寻出裴玉劭的尸首吧? 她没有回答谢冰柔的话。 可她不回答, 谢冰柔却是会继续说:“娘娘手握凤巢, 手下之人可行刺杀、探秘之事, 如今为了太子,所以便想将我除去, 免得我不依不饶。可冰柔纵然死了,这些真相也会大白于天下。” 元后唇瓣轻轻扯动一下,仿佛也要笑一下,可这个笑容终究没有形成。 谢冰柔说得也并没有错,哪怕除了谢冰柔,卫玄也不会罢休,总会有别的人可以使唤。所谓长街刺杀,也不过是聊胜于无,她也会做这样徒劳无功的事。 但其实元后心里又觉得,如若不是谢冰柔,恐怕别人也不会这般义无反顾,不管不顾。 她看着谢冰柔,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点儿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都是那样的聪明、决绝,又有一副斯文秀美温婉面容。 可有些地方像,又有些地方不像。 更何况纵然像,也不代表会喜欢。自从谢冰柔逼死元璧,她心中总是有些忌惮,也不好如何重用。 她听着谢冰柔继续说道:“其实娘娘一开始并不知晓这些事,太子本掩饰得极好,你以为是公主任性,在陛下汤药之中放了相克之物。当然你虽动怒,却终究替公主将此事遮掩下来。” “若你早便知晓此事,绝不会留江良人那么久。是陛下醒来后,你知晓事情原委,方才替太子灭口,杀了江良人。” 江良人运气倒也不错,一开始太子眷念旧情,还有些犹豫。不过太子多半犹豫不了多久,很快也便会硬下心肠。可偏巧那时,沈淮安入京便反,太子便被幽禁起来,不得脱身。 元后不知此事,也没有对江良人如何。 但无论如何,江良人已是察觉到了威胁,更知晓自己即将不幸,于是动了念头,将那枚钗塞给谢冰柔以作暗示。 胤帝醒来后,元后对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太子虽然不肖,可别的皇子更不成气候。 更何况元后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身体可以老,但是她的血脉却要传承下去。她一生汲汲营营,打败了无数的对手。若这样的基业不是自己血脉所传承,她会很是失望。 人不能长命百岁,孩子便是一种延续。 太子虽不聪明,但她的孙儿也许聪明伶俐,成为中兴之君呢? 如今谢冰柔却将这些事情给扯出来。 “杀我刺客,正是凤巢中人,奉皇后之命。只要加以审问,是必然能显出真情——” 可这时却有人跳出来反驳谢冰柔:“不是!” 昭华公主一直也没有说话,可如今却是跳了出来。她面色微凉,显得有些难看。 当然这样一场大戏,她这样配角跳出来仿佛也显得不大合适。 好似今日这个舞台,本也不是她舞之处。 可她眼眶却不由得发红,神色十分慌乱。 她说出来的话也很奇怪:“母后怎会不知晓太子所为?她若待父皇苏醒才知真相,她若真觉得是我放了相克之物害的父皇昏迷,为何还轻轻饶过我?” 昭华公主问的问题也很奇怪,那都是不打紧的细枝末节,谁会关心这些?太子杀人逆伦,才是如今要紧之事。 谢冰柔也有些奇怪,却顺口回答:“元后爱惜女儿,纵然真误以为是公主骄纵,也不免替公主遮掩一二。” 昭华公主素来受宠,又得元后爱惜,这些难道不是一眼便知? 昭华公主嗓音微尖,越发古怪,双颊却滚热赤红:“才不会如此,她只会护着太子,从不会护着我。” 谢冰柔隐隐也觉得古怪,可如今她也没心思理会一个自来受宠公主此刻复杂心情。她只想着章爵,只想着撕下太子。 便算是元后,此刻也无暇理会自己的女儿,也为卫玄的咄咄逼人而心乱如麻。 可昭华公主心思却十分纷乱。 她将那枚藏了毒药的白瓷瓶给了素茵,素茵是母后身边贴身的宫婢,昭华拿捏了她家中人,拿住了素茵与侍卫私通款曲的把柄,逼着这宫娥为她做事。 她要素茵下毒,毒下在元后酒水之中。 因为如今她最恨的就是元后,她感觉自己被背叛,觉得人生一切都是假的。哪怕是卫玄,她也没体会到被背叛感觉,因为卫玄一直疏远玉她。可她在母亲身上却感受到爱,她以为自己是个很受宠的小公主。 没有生出过爱意,就滋养不出最强烈的恨。 这世上最容易成冤家的,便是母女。 一个女孩儿长大的过程中,接触最多的就是母亲。这样一来,便容易生出寄望,产生期待。 那就让元后去死吧,这样还可以推到卫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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