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待太子展露自己那份恶念,胤帝就倒了下去。 胤帝这些年本有旧疾,发作起来有时眼睛都看不清字,更何况那日胤帝本就操劳疲惫,又骤然撞见这件令他极忿怒的事。 谢冰柔缓缓说道:“上月十三,既是江良人的生辰,也是陛下生病昏迷日子。” 昭华公主蓦然抬起头来。 她飞快望向了自己的父亲,胤帝面色冰冷若水,一时未曾说话。可那样的秘密已经呼之欲出—— 谢冰柔继续说道:“皇后以为是昭华公主在陛下所用药汤里动了手脚,只因药渣中寻出杏干,而此物又与陛下身子相克。因为这样误会,皇后与公主难免有些生疏。公主当然也很委屈,因为她并没有在父亲的药汤里做手脚。” “因为陛下昏迷,是在江良人院中,是因他撞见江良人和太子私通,因此受不了刺激,进而昏迷过去。” “是不是,太子殿下?” 太子厉声:“胡言乱语!” 昭华公主眼底蓦然浮起了一层泪水,她向着自己父亲望去。胤帝脸颊染上一层浅浅黑色,也隐隐有了几分死气。父皇既没有责怪,也没有开口替兄长解围,那么这件事情便是真的了? 父皇心里自然是颇有见怪,若非卫玄这样强势,父亲不会这样大度。因为成年儿子中,唯独太子稍稍有些气候,若立别支,只怕必然彻底沦为卫玄傀儡。 但如今,胤帝是将死之人了,他虽下了旨要传位,可别人又提起了那桩丑事,于是胤帝便生了些控制不住嫌恶。 昭华公主慢慢咬紧了唇瓣,父亲也好,母亲也罢,他们都知晓真相,可却任由自己枉担虚名。 泪水蓦然从昭华公主眼里滑落下来。 她想着自己做过的那件恶毒的事,本来惴惴不安,可此刻倒是理直气壮起来。 昭华公主手指慢慢擦去面颊上泪水,眼里倒是浮起了缕缕冷意。 她听着谢冰柔说道:“公主有些话,倒是说得非常有道理。那就是宫中之事,一向由元后打理,若有什么异动,为何皇后娘娘却是不知?” “因为做这件事的事是太子,他自可动用宫中之人。只不过公主以为是因太子想手握专擅之权,刻意攥取权力,她这倒是猜错了。因为这一切本来只是意外,之后京中所发生种种变故,皆是因为太子想要遮掩这个意外,所以一环套一环。” “其实皇后一向精明,也将宫中上下打理十分妥帖。宫中那些个内侍哪个没让娘娘治得妥妥贴贴?主少弱才仆强,可陛下纵然昏迷,以皇后娘娘素年来的威势,又怎会忽有宫中内监要做反?” “因为作乱的何安、黄勇,正是当日替太子收拾残局,遮掩真相之人。他们是宫中大监,觉得陛下年老病重,太子又春秋正盛,于是想要讨好年轻的储君。” “于是陛下昏迷,却又被悄悄送回居所,然后在陛下药渣之中放了杏干,以此嫁祸给昭华公主,更使皇后娘娘以为陛下昏迷是服下相克食物缘故。” “只可惜——” “他们以为讨好了太子,太子却对他们生出了憎恶。其实太子素来不喜阉人,跟宫中内侍也并无亲厚,还觉得他们依附皇后,削了自己权柄。如今这些让太子看不起的内监,偏偏又知晓了太子殿下肮脏龌龊的秘密,于是太子非但未将之引为心腹,反倒因此生出了杀机!” 元后面颊也泛起了幽幽凉意。 那时候宫中内侍作乱,她也十分惊讶。元后熟知宫中大监的性情,便想试着安抚何安与黄勇。 可那时候太子态度十分坚决,非要从外调兵,就是要招那个沈淮安入京。 京城有南北二军,太子皆不肯用,其中裴家还是太子姻亲。 她时她只觉得这个儿子无智,觉得太子太过于急切想要夺取权柄了。她知晓太子一直厌恶宫中大监,觉得那些内侍是自己爪牙,自己一妇人这般拢权,自然扫了他颜面。 那时元后怎么也想不到还有另外的内情。 太子自然绝不会容自己去安抚作乱的何安与黄勇,恐自己从他们口中听得什么内情。 正因为太子调来沈淮安,才使得整个胤都被糟蹋得一派狼藉,使得这繁盛国运也染上了几分衰败之气。 这时卫玄却一挥手,一名内侍被匆匆押上。 沈淮安入宫后,诛了首恶,其他与之相熟的附逆之辈也被杀了不少,被冤杀也是有许多,那时元后也管不住。 可终究也有漏网之鱼。 这漏网之鱼却被卫玄寻了上来。 那内侍不过十二三岁,面皮白净,斯文秀气,是黄勇的干儿子黄贞。 黄贞平日里为人伶俐,黄勇倒也十分提携,还拨了他在身边服侍,有时还会说几句机密的话。 沈淮安奉旨入城,诛杀作乱内侍,本来黄贞也难逃一劫。 不过黄贞也有几分急智,他年纪小,身量又细,干脆扮作个小宫娥。又因他平日里对人也和善,有相熟宫娥照拂遮掩,竟使得他逃过一劫。 黄贞战战兢兢活到了如今,到了人前,也便开始竹筒倒豆,什么都准备说出来:“干爹受太子逼迫,气恼得很,埋怨太子恩将仇报。说什么太子当初不知检点,和宫中江良人私通,气恼了陛下,倒累得宫里几个大监替他遮掩——” 此语一出,在场无不十分沸腾。 太子面色铁青,却也有心腹官员替太子呵斥:“此等阉人言语,无凭无据,小卫侯何必相信,反倒损及君臣之情。” 虽是呵斥,却也不敢得罪卫玄太盛。 卫玄手一挥,那黄贞便慌忙退下,只听卫玄说道:“若只是孤证,也不足采信。” 他没有咄咄逼人,可在场群臣心里也生出了动摇。只看皇家几人面上神色,这样一桩丑事,似乎也是真实了。 太子私德不修,又急欲遮掩这桩丑事,乃至于因贼入京,使得那沈淮安十分张扬。如此行径,确实有失身为储君的德性。只是卫玄指使谢冰柔扯在明面上,似也颇有野心,显得并不安顺。 谢冰柔背脊已经挺直,她目光望向了太子,虽不过是个小女娘,可太子心中却不免多有惧意。 他忽觉谢冰柔神光与卫玄颇为相似,都是那般不达目的不罢休,不觉生出了几分厌意。 谢冰柔轻轻说道:“其实太子纵然私德有失,想杀几个宫中大监,为何不出动京中卫尉,非要引来外贼?裴家是太子姻亲,又一门心思送妍君做太子妃,那自是一心一意想要依附太子。太子又何必舍近求远,是心里信不过,还是——” “还是问心有愧?” 她这么质问,裴妍君蓦然身躯轻轻一震,似想到了什么,不觉抬起头来。 一缕凉意涌上了裴妍君心头,她本已对太子十分失望,此刻却禁不住急切道:“太子到底如何对裴家问心有愧?” 她身为太子妃,人前却这般质问,实也没留半点情分了。便是元后看见了,也只想叹息。 这样的新婚夫妇,本应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太子却闹得新妇与他离心离德,实是没什么手腕。
第142章 142 裴妍君心却早就凉透半截了。若非太子鲁莽, 引来沈淮安入京,也绝不会造成裴家被屠。她早已心寒,如今谢冰柔却说这其中另有内情。 裴妍君心下发狠,究竟是怎样的内情? 不但裴妍君想知晓, 旁人亦是想知晓。谁都心生好奇, 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都有隐秘的窥探欲, 所有人都想知晓,今日这个谢娘子口中还会说出怎么样的离奇故事。 谢冰柔当然也毫不吝啬, 缓缓道来:“方才不是也说了,当日陛下还带着一副牧雪图。那是古画, 本来有一些损毁, 送去裴大公子处修, 挨着江良人生日,方才送过来。” “那也是上月十三,裴玉劭去了别院。那日太子与江良人私通, 除了昏迷的陛下和宫中内侍,还有一个外人窥见此事,那便是裴玉劭。” 所有事情便这样串起来,有一根绳细细将散落的珠子串起来。 那日谢冰柔在宫中遇到了江良人,江良人说的每句话都极有深意, 她将太子赠给她的钗塞到了谢冰柔手里, 还特意提及那副牧雪图是裴玉劭在修复。 也许江良人已然察觉到了不对了,她自知必然不幸, 故而将诸多线索告之谢冰柔。 “说是外人, 其实也不算很外。裴家女儿已经嫁给了太子, 别人眼里,裴氏已是太子一党, 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玉劭总归要顾及家族,顾及亲妹,有些事终究也不好张扬。” “毕竟那时候妍君甚至已经有了身孕。” 裴妍君泪水忍不住簌簌流淌下来,她已经猜到了结局,甚至她之前已经疑上太子,只是那时她以为是徐照芝那件旧事。她以为太子惦念从前弃妾被兄长娶之,还这么的夫妻恩爱。她不知晓太子和江良人的事,自己怀孕时候,太子却是在和陛下的妃嫔颠龙倒凤—— 谢冰柔轻柔的,怀着怜悯和酸涩心情说道:“裴玉劭已经死了,哪怕他不说,太子也容不得。太子容不得窥探他丑事内侍,自然也容不得裴玉劭。大约旁人知晓他污点,他便在这个人跟前矮上一头,太子自然断断不能容。” 太子并非白璧,却讨厌别人知晓自己有瑕。 他总是生来倨傲,高高在上,绝不允别人挑衅违逆自己。他是天之骄子,从小就被这样教导,那么自是盛势凌人,不可相让。 如今谢冰柔却将这些事都给扯出来。 他面色微热,十分恼恨。可一开始,他也未曾想过裴玉劭去死。就像谢冰柔所说那样,裴玉劭怎么也算个内人。裴家将女儿嫁给他做太子妃,那便是投注在太子身上。 裴玉劭若要说出这些事,早便传得沸沸扬扬了。可裴家与他却是系在一根绳子的蚂蚱。 裴妍君已经怀孕了,肚子虽还没有大,可裴家的血脉已经跟天家的血脉融和在了一起。 可裴玉劭不应该指责他。 那日别院风波起,他收买几个大监将这桩事遮掩下来。元后是生出了疑窦,却疑在了昭华身上。 但裴玉劭私底下却对他颇有责怪,十分不满。 他觉得太子私德不修,罔顾人伦,而且这个私德不修男子还是他妹妹的夫君。妻子怀着孕,太子却赶去跟江良人厮混。 裴玉劭未免生出几分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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