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母后早窥破自己行踪,昭华公主亦现身前去,亲近坐在元后跟前,又拉着元后手臂撒娇。 胤帝面有病色,见女儿娇美可爱模样,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元后亦微笑握住她的手:“昭华年纪不小了,虽不急着成婚,可也要学会做一个女人。身为一个女子,最要紧是性子温柔,尤其是在自己夫君跟前,更要依顺柔婉。如此方才能夫妻和顺。” 昭华公主知晓阿母在父亲跟前,总是要显露出女子贞贤之德。她的父母并非寻常父母,相处也绝不会真正像寻常夫妻。 若在往日,她只当这是母后借教导自己向父皇卖好,可今日她鬼使神差,竟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 也许一个女娘在心爱男子面前,是不必那么要强的。 卫玄是与太子一道出宫。 太子今日二十五,正是锐气蓬勃时候,不过这份年少气盛里又有缕说不尽的深沉,令其偶有厉色。 卫玄也将今日进宫种种尽数告知。 太子似有些讶然之色:“母后竟主动提及右署郎中郎将空缺?阿玄,我自然是属意于你,可之前在父皇跟前提及一次,却无下文。父皇如此态度,我也不敢多提。” 可能在昭华公主眼里,她这位兄长可能还只是个鲁莽的兄长,但其实太子早就知晓君臣之别。他与天子虽为父子,亦为君臣,自然有些臣下之道需守一守。 中尉掌京畿之地治安,卫尉则守皇宫内城安危,而比卫尉离天子更近的则是郎中令。郎中令所统郎官掌宫殿掖门户,可以说是直接接触陛下所居的九闱。 郎中令所统郎官可谓天子之内卫,非心腹不能为。 而太子为卫玄推举的右署郎右中郎将,就是郎中令所统三署郎官其中一署。官职不大,却极要紧。 太子不敢多提,也是恐触天子逆鳞。 天子已经开始削减郎中令这个职位权力,免郎中令上朝议事之权,而如今郎中令田阙又是个知情识趣的,平素只知恭顺,安分之极。 而卫玄这个北宫主事平日又对宫中郎官颇有笼络,若能成为右郎署的右中郎将,必能极大程度的掌控内宫内卫,便是田阙这个郎中令也要退三上三分,于他这太子权势也是进一步的巩固。 再想深一步,待田阙退下去,卫玄就是顺势郎中令最佳人选。这是对太子巩固权势极重要的一步棋。 父皇病了,但正因为父皇病了,他做儿子的反而不能太急。 太子慢慢的搓着手指,使自己平静下来,他问:“母后这样提及,是有意提拔你掌右郎署?” 卫玄缓缓道:“我看不像,我看元后之意,是觉得元璧忠纯,低调不争。既是内卫,能力是其次,最要紧是敦厚忠心。” 太子冷冷说道:“元璧不过是个废物,能上什么台面。可怜我们这些认真做事之人,只因不会藏拙,总是不讨人喜欢。” 太子言语之间,也显得对元璧殊为不喜,有些看不上得意思。 胤帝病了,又有眼疾,是时有晕眩之症。太子年轻力盛,于是开始替父皇处理政务。元后与天子同住长信宫,每日替胤帝念诵奏折。 伴随天子身体的虚弱,权力开始流向健康的皇后以及年轻的太子。 太子呵斥元璧是废物,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外兄。换做旁人听了,还会觉得也许太子并不喜欢元后。 不过太子这些言语只在卫玄跟前提及,在旁人跟前还是知晓谨言慎行的。 这一来是因为卫玄是太子心腹,二来也是因为太子深知卫玄的性子。 卫玄这样的人,你在他面前扮温文尔雅,他大约也就那样儿。你在他跟前破口大骂,卫玄也不会挑一下眉头。 年轻的小卫侯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像玉一样美,又像是冰一样的冷。他如高山之巅的雪,可他的心思又是天上的云。云总是变化多端,让人难以捉摸。 故而太子在他跟前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本性。 年轻储君的不甘、焦躁,此刻也是一览无遗。 “你素来恭顺,凡天子有什么事要你去做,必定也是竭尽全力。这分到手的事,总是些难做的差事。前日里母后让你去处置梧侯府的事,这么个尴尬的内宅之事,一不小心又会得罪梧侯,可终归还是落在你身上。这些好差事,是轮不着旁人的。” 这个旁人便是元璧。 只有昭华那样的小孩子,才会觉得元后更偏疼外甥章爵。其实真正的好处,永远是落在元姓血脉身上。别看元后平日里仿佛对章爵更热络,可母后不动声色铺路对象却是元璧。 太子似替卫玄鸣不平,可也许他是有几分代入了自己。年轻的储君心里是有些不顺意的,于是那份厌恶便投射在元璧身上。 卫玄反倒笑了一下:“一个人若总埋怨不公平,那么运气也不会太好。” 然后卫玄补充说道:“我是个不喜欢抱怨的人。” 待出了宫门,卫玄门客荀澈便迎了上来。 荀澈向太子行过礼,方才垂手说道:“卫侯,澈有一相识,正是谢家公子谢令华。他家中族妹虽是女娘,却善于摸骨验尸之术。这女娘卫侯也是认得,就是那谢家五娘子。如今谢五娘子知晓京中血案频发,愿尽绵薄之力。” 崔芷死后,谢令华就发挥了一下自己关系网。 谢令华本与荀澈并不相熟,不过认识与荀澈相熟的程松,在程松搭桥引线之下,荀澈便提了这么一嘴。 荀澈除了拂不开人情,也觉得此刻主家确实需要一个会验尸的女娘帮衬。以荀澈了解,如今陛下招卫玄入宫,多半将这件差事落在卫玄头上。 卫玄却蓦然目光微凛,深邃的双瞳透出几缕光芒。 太子与荀澈可能还未察觉不对,但卫玄已察觉了一丝微妙了。 荀澈这样的府中门客大约能估摸得到这桩差事会落在自己手里,但谢冰柔又如何得知?她若无法得知,为何又会自荐? 谢家是无法窥探这些朝廷之事的,更何况谢冰柔不过是一个女娘。这么个女娘,又靠什么算准宫中安排? 倘若谢冰柔当真算中,那倒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这时候谢冰柔正和谢令华站在车驾一侧。 宫阙之外是一片空荡荒地,是禁止平民随意游荡,巡检兵卫若见人逗留,必加以驱逐。 谢冰柔也是托了大兄关系,方才站在卫玄车驾之侧,等待卫玄离宫。 想到小卫侯那张脸,谢冰柔蓦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倒生出一丝不真实感觉。 卫玄是她梦中人,于她而言是极遥远不真实的存在。她也没想到大兄这个善于交际的,居然真能把自己荐去卫玄跟前。 这有效的社交大抵就是谢令华这样,至于谢济怀那样汲汲营营就有点儿无效社交调调了。 谢冰柔有些胡思乱想,主要还是因为紧张。 这时候荀澈过来,说小卫侯唤她过去。 谢冰柔咬了一下后槽牙,便这样过去。 今日她继续着男装,打扮得利落,头发也是梳起来。 不过对于卫玄而言,还是第一次见谢冰柔这样装束。他见过谢五娘子几次了,第一次是梧侯府门前,那女娘倒是应对得宜。再之后,就是谢冰柔在元仪华跟前侃侃而谈,断出毒害稚子的真凶。 他忽而想起了昭华公主说的话,说谢冰柔着宽袖罗裙,显然是不愿意双手沾染污秽。可今日谢冰柔却着了个男装,已经不是初见时候打扮了。 卫玄也想起上一次见着光景,那时谢冰柔扶着阿韶,主仆行礼。卫玄估摸着是因为阿韶死了,这谢五娘子大约想做些什么,连打扮都不一样了。 他窥得一些谢冰柔的心理变化,大约知晓了谢冰柔的动机。这女娘应该是亲近婢子死了,所以不甘心吧? 可这些动机不算重要,至少对卫玄而言,他好奇谢冰柔可否有能力。 那验尸的名声到底是因阿韶,还是因为谢冰柔这个谢五娘子? 他目光在谢冰柔身上逡巡,大约是在估摸谢冰柔有几斤几两。 谢冰柔背着一口木箱,之前这木箱是阿韶携带的,如今却让谢冰柔背上了。那带子有点紧,勒得谢冰柔衣衫起了皱褶。 如今这女娘站在自己跟前,又轻轻垂着头。 卫玄这样望去,也能看出谢冰柔肌肤雪白,眉目似画。 他问:“谢五娘子,你怎会求到我跟前来?” 谢冰柔倒答得快:“冰柔声名不显,独在卫侯跟前断过案,只觉卫侯才会搭理我。” 但其实不是,谢冰柔善于观察,从吴王世子案开始,宫里总会将一些尴尬案子让卫玄处置。宫里人未必喜欢真相,却喜欢卫玄带来的安宁。 谢冰柔继续说道:“我只盼能为阿韶讨回公道,想来除了卫侯,旁人定不能查出真相。” 这句话更是违心之言。她本不必非要择卫玄,却担心卫玄会随意结案。那宫里人只想要一片祥和之气,大约并不想要一个真正的真相。那么也许连同阿韶的案子也会被匆匆掩埋,给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也许小卫侯甚至不会觉得抱歉,觉得这是什么顾全大局之类。 思来想去,谢冰柔也决意接近卫玄。 谢冰柔将头垂得更低,免得被卫玄窥见自己面上神色。 可她也没办法看到卫玄面上表情,也不知晓自己这几句话说得怎么样。 接着她耳边听着卫玄缓缓说道:“会骑马吗?” 谢冰柔愕然抬头,又赶紧点了一下头。 谢冰柔面颊飞起两片红晕,乍然一看,倒有些受宠若惊得调调。 旁人牵来两匹马,谢冰柔有些日子没骑马了,深深呼吸一口气,试了试,上马倒是很轻快。 本以为生疏之事,倒终究是会的。 谢令华也上了马,接着便望向了谢冰柔。谢令华本来有些担心谢冰柔不会骑,不免多看了谢冰柔几眼。但谢冰柔略生疏拨弄几下缰绳后,很快便进入了状态,使得谢令华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清风呼呼吹拂谢冰柔耳边,谢冰柔这两年一直觉得自己身子有些虚,可如今倒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虚。 她又再一次深呼吸,只觉得一股力量涌入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这时候她才察觉自己后心冰凉,方才确实是出了冷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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