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谢冰柔身上衣衫也没淋几颗雨,她也不欲换下。 自己衣摆沾染泥水虽显狼狈了些,可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不会因此受凉,谢冰柔也能忍一忍。 她撩开车帘,向章爵道了一声谢。 章爵目光逡巡,见谢冰柔只换了双鞋,也没说什么。眼见谢冰柔要下车,章爵便说道:“还下着雨,你便在马车上,让谢令华送你回去。” 谢冰柔又怔了怔,然后说了声好。 见惯了章爵锋芒逼人模样,这少年忽而温文儒雅起来,倒是令谢冰柔颇为意外。 章爵性情如此多变,如藏云雾之中,果真是变化多端。 谢冰柔道了声谢,接着放下车帘,也有些疲乏了。 她略小憩一会儿,睁开眼时已回到了谢府。 谢冰柔背着小木箱下了马车,又向谢令华道谢。 她揣测了大兄与大夫人的性情,获得帮衬。但倘若谢令华不肯帮忙,自己一个女娘也是寸步难行。 道过谢,谢冰柔方才与大兄分道,回拂雪阁。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又撞见了谢济怀。 今日谢济怀休沐,恰好归家。和最初和善样子不同,大家撕破脸皮后,谢济怀面颊顿时浮起了几分尖锐。 他目光逡巡,落在谢冰柔沾染泥水的衣摆上,面颊更透出了几分不屑。 那轻鄙的神色凝于谢济怀脸上,谢济怀竟不打算装一装了。 谢冰柔并没有想要搭理他,可谢济怀却拦路尖酸说道:“五姑母,你这是去哪儿了?” 谢济怀目光将谢冰柔从头打量到脚,眼里尽皆是嫌弃之色。 谢冰柔弄污了衣衫不说,这一次还是她自己背着验尸的木箱。 那木箱里有若干工具,其实是有些沉重的,更勒得谢冰柔肩膀紧紧的。 哪怕谢冰柔身着男装,这么一看也是不伦不类。她如今这副模样,也跟刚会谢氏时大家闺秀模样大不相同。 一个女娘不管不顾踏过泥水验尸,自然很难维持她的端方与秀雅。 谢济怀言语更是尖酸:“你这副模样,若是让家中长辈窥见,岂不是会被呵斥有失体统,更失了咱们谢家的风仪。不过是死了个婢子,五姑母怎么疯疯癫癫,不成体统。” 谢冰柔只淡淡说道:“让让。” 谢济怀说话虽难听,谢冰柔却提不起劲儿跟他争吵。 谢济怀非但不肯收口,言语反而更加尖酸刻薄:“听闻谢令华还当真替你引荐,却不知我这位五姑母却是徒有其表,真正会验尸的只不过是个婢子,难怪死活不肯放手。” 谢冰柔蓦然抬起头来,她一双眸子又黑又深,虽着男装的身子有些纤秀,却犹自令谢济怀心中一悸,竟不觉升出了几分畏惧之意。 这时一道秀丽身影匆匆掠来,沈婉兰嗓音却是响起:“济怀,此言差了。放在我遇见大兄,特意问了问五娘子。大兄说五娘子颇得小卫侯赏识,不但得允验尸,还答应让五娘子参与此案。” 沈婉兰人未到,嗓音却是传来。 她一路小跑,微微有些气喘,秀润面颊也飞起一片红晕。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谢济怀面色微微一变。 小卫侯是何等身份,只不过门客这么轻轻吩咐一句,就已经令谢济怀喜不自胜。难道谢冰柔倒是能入卫玄的眼,攀上这根高枝? 可谢冰柔若攀上这样的高枝,为什么还丧着一张脸,未见有半点喜色。 沈婉兰飞快说道:“这自然是真的,若然不信,你可以去问大兄。” 沈婉兰平素温婉的脸倒是流转了一缕兴奋,她想到那日在梧侯府,见着卫玄凝视谢冰柔样子。她就知道,五娘子能入小卫侯的眼。 谢济怀和谢冰柔开撕,沈婉兰自然机智的站在谢冰柔这一边。 谢冰柔当然知晓沈婉兰机智,这条路是回拂雪阁,沈婉兰也不是偶遇,她是刻意来寻自己的。 沈婉兰更挡在谢冰柔跟前,似恐谢济怀对谢冰柔无礼。 谢济怀原本不愿意相信,可又知晓沈婉兰尚不至于说这种极易拆穿的谎话,故而脸色都不由得变了。 谢府没什么秘密,这几日谢令华替谢冰柔东奔西跑,谢济怀自然是知晓的。他虽看不上秦玉纨,可宅中什么秘密最瞒不过的就是秦玉纨这样的内宅妇人。 故而谢济怀也是知晓谢冰柔曾夜叩大房母子,盼能为阿韶讨回公道。 而温蓉和谢令华竟昏了头了,竟应允此事,简直是荒唐之极! 谢冰柔除了伶牙俐齿,其实也没什么本事。这位五姑母见着血淋淋的尸首,却是吓得魂飞魄散,惊惶万分。 谢令华不过是自取其辱。 未曾想谢冰柔被引荐至卫玄跟前,竟得卫玄垂顾? 谁都知晓小卫侯善于相人,又得太子赏识,若得小卫侯点评两句,已是身价倍增。更不必说谢冰柔还能替小卫侯做事,竟自得了如此赏识。 谢济怀想不通透,他半信半疑,但终究不敢再说什么尖酸刻薄之语。 谢冰柔那双水润黑沉的眸子盯着他,唇中吐出了两个字:“让让!” 这是谢冰柔第二次让他让让,谢冰柔虽未跟他争执,却仿佛对谢济怀极为不屑。谢济怀好似挨了一鞭子,身躯不觉微微轻颤。 谢济怀面色数遍,终于还是让开道路,不好再拦。 他忽而发现谢冰柔形容虽有些狼狈,衣摆上带着泥水,却润出了几分坚韧之气。洗去了人前的温柔,这娇柔女娘倒透出了几分锐气。 谢济怀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竟不觉生出了几分惧色。 他已经准备去问一问,谢令华总不至于会说什么大话。可倘若真是如此,自己岂非错失良机?自己一开始对谢冰柔十分恭顺,可之后却十分刻薄。 尤其是刚才,更是撕破了脸,未给谢冰柔留半点颜面。 谢济怀冷汗津津,他忽而盼沈婉兰是在虚言恐吓,而不是谢冰柔当真攀上什么高枝。 但谢济怀又深知沈婉兰性子,知晓其一向谨慎恭顺。若非谢冰柔当真得了贵人看中,那女娘岂会赶来攀谢冰柔? 念及于此,谢济怀步伐更快了些。 想到沈婉兰温婉美貌样儿,谢济怀燥热更浓了几分。他恶狠狠想,不过是个养女,还妄图攀上高枝,还在自己面前拿乔。 谢济怀能看出来的事,谢冰柔当然也窥出几分。 待谢济怀离去之后,谢冰柔目光在沈婉兰身上逡巡,然后说道:“婉兰,你寻我可是有事?” 沈婉兰迁出拂雪阁,如今居于落月轩,可是于拂雪阁并不顺路。沈婉兰也不像无意间来至此处,谢冰柔看出她是特意来寻自己的。 她好奇沈婉兰想要跟自己说什么。 自打自己回谢氏,跟沈婉兰相处也是客客气气的,面上关系不错,可也没什么推心置腹的亲近。 沈婉兰眼底流转一缕光辉,就像是落水之人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轻轻说道:“我有些话是想跟五娘子说,盼能在落月轩跟五娘子一叙。” 花园里自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谢冰柔也点点头。 及到了落月轩,沈婉兰屏退其他婢仆,只留下阿萱。 谢冰柔亦看出阿萱是沈婉兰亲近之人,信任自与旁人不同。 明明是沈婉兰拦着跟谢冰柔说话,可沈婉兰却安静下来,谢冰柔也不着急。 沈婉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面上渐渐浮起了一缕坚决之色。 她蓦然闭上眼睛,方才缓缓说道:“冰柔,其实你可知晓,济怀是个很残忍的人。” 谢冰柔没发声,由着沈婉兰继续说下去。 “有一次他情志失调,心中郁郁,便对身边一个家仆动手。尊卑有别,那家仆也不敢还手,竟被生生打成重伤。” “那家仆名唤张华,我去瞧过他,大夫说他肋骨断了四根,伤得极重。若非他身强体壮,说不定便救不回来。我赏了他些银钱,别人都说我心善,可我只是害怕罢了。” 谢冰柔这样听着,然后说道:“济怀看着仿佛也不是这样的人。” 她这样说并不是替谢济怀开脱,也不是觉得谢济怀是个好人。她只是觉得沈婉兰口中的谢济怀跟自己所见的谢济怀似乎不一样。 不错,谢济怀为人功利心重,又很自私凉薄,他汲汲于名利,是个极度利己主义的人。可是他似乎不算很暴戾,不像那种会对人随意动手的性子。 阿萱急切说道:“五娘子,我家姑娘可没有说谎,你若不信,不如寻府里的人问一问。张华又没有死,更可以问一问。” 沈婉兰叹息着说道:“亦无怪乎五娘子会有这样感觉。你是谢家娇客,身份尊贵,大夫人又爱惜于你,又有个为国殒身的父亲。他知晓知晓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又惹不得。哪怕你因阿韶之事跟他生出龃龉,他至多不过对你冷嘲热讽,恶心你几句,是绝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他在宫中做事,之后又辗转到了廷尉府。上司冷待于他,他怎敢如何?也只敢奉承罢了。在他上司眼里,谢济怀也不过是个软弱可欺之人。” “可人有很多张面孔,他在别人面前,那便是另外一副面孔。他对一个家仆,便绝不会克制自己。他人前受了许多羞辱,私底下自然是要在婢仆身上找回来。于是他那张面孔就会变得暴戾起来,因为他不必有丝毫克制。” “就像张华死了,谢济怀又不会受到任何责罚。便是打死了仆人,也不过杖十,徒一年,而且还可以以金赎刑。更不必说张华人还没有死,只要多赔钱帛就是了。” “更何况谢济怀将人殴至重伤,他也不觉自己有什么过错。他觉得是这仆人无义,本来侍奉自己,可却想去侍奉大兄,如此有辱他的尊严,秦玉纨更跳出来说这是挑拨谢氏不和。大夫人又能如何?她若多多怪罪谢济怀,岂不是鼓励家中仆人更向着大兄,外人怎样看?” “上下有别,谢济怀甚至不觉得是谢家替他遮掩此事,而是觉得自己受了莫大委屈。” 比起谢济怀,自然是谢令华更耀眼夺目,甚至家中仆人也趋之若鹜。 谢济怀当然不爽快,觉得有损自己的尊严。 沈婉兰嗓音里更有一声叹息:“谢济怀还追捧时下流行的五石散,他心情不佳时,就会将此物冲入热酒之中服用。酒意加上石发,他便愈发放肆,越发凶狠,越发不知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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