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卫侯听了,那时不也没说什么? 是了,公主不过是女流之辈,哪里懂什么相人之术。而偏偏人家又是公主之尊,她这么指指点点,小卫侯也不好加以反驳。 如今阿韶死了,谢冰柔验尸不是验得挺好的? 若不是自己信了公主这个女流之辈点评,真去把阿韶那个婢子当个宝,又怎么会—— 谢济怀不知晓想到了什么,面颊苍白一片。 而秦玉纨却在自己儿子耳边絮絮叨叨。 “不过是个女娘,还能有什么前程?小卫侯虽善于相人之术,可那是对男子。今日谢令华带着个男扮女装的女娘横冲直撞过去,小卫侯恰好也寻不见合适的仵作,故而只好使唤五娘子,免触崔大人之怒。” “这崔大人,自然不想让女儿被个男子碰。一来二去,便将凑上来的谢冰柔用一用。五娘子素来便不安分,刚回京城时不也替邓妙卿验尸,可不也如何?” “正因为没人搭理她,她才求着济怀你去梧侯府。她倒是厚着脸皮,也是不知羞,可又有什么用?如今还愈发大胆,居然主动凑去小卫侯跟前。” “小卫侯怜她是个女子,不过态度温和了些,可也没如何。” 若是往常,谢济怀必定会嫌秦玉纨絮叨。秦玉纨这样的妇人闲暇时总会念叨宅中女眷不是,谢济怀本来不耐烦听这样的话。 可现在,谢济怀却觉得秦玉纨这些话有些道理。 是了,小卫侯眼高于顶,哪里会那般轻易看中一个人? 他已经得罪了谢冰柔,怎么也不愿意谢冰柔得势。当然除开这些,谢济怀心里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然而就在此时,宫中却有人来谢府宣旨,而宣旨的对象则正是谢冰柔。 谢济怀和秦玉纨都像是被打了两巴掌,面颊染上了几许异色。 及二人匆匆赶至,也瞧见谢冰柔到场。谢冰柔匆匆换下沾了泥水衣衫,她也来不及回拂雪阁,还是沈婉兰借的衣裳。她大约也是怕宫使久等,故匆匆赶来。 谢济怀也看到了谢冰柔眼底一抹错愕,估摸着谢冰柔也没想到自己能上达天听。 但愈是如此,谢济怀心口越发不是滋味,酸的恨的都有。 他恨不得是宫中赐罪谢冰柔,而不是谢冰柔有了什么机缘。然而传旨的内侍面色和善,也并不像是要为难人样子。 谢冰柔这个正主到了,内侍也宣读旨意。也无非是夸赞谢冰柔聪慧伶俐,才华出众,有意选她入尚书做事,替宫中圣人做一些文书工作。 谢冰柔竟也有了品阶,为六品女史。 温蓉听得十分欢喜,入女尚之女官,多在有才女的官宦人家贵女中擢选。本朝女子能任的官职不多,但也有些,入女尚做事则是其中之一。 陛下为处理政务方便,故设置内朝廷。但宫闱男子出入多有不便,活动范围和时间有极大的限制。这时,便需要一些出入更灵活的女官打通内外。 这些女官不但有外朝官一样品阶,而且还能得到宫中贵人的赏识与亲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做出了成绩也容易被上边的人看清楚。 无论怎样,那也是一个家族莫大的荣耀。 温蓉素来端方,如今面颊之上也不免更增几分喜色。 反倒是谢济怀,此刻忍不住垂下头去。谢济怀面色颇为难看,却并不大愿意让别人看见。 谢冰柔最开始微微一怔,接着也是领旨谢恩。 就像沈婉兰说的那样,这一切明面上仿佛跟卫玄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宫里的恩赏。可若不是卫玄,又哪里回又这样无缘无故的恩赏呢? 一旁的谢济怀只觉受辱被打脸,但谢冰柔心里也殊无愉色,反倒觉得沉甸甸的。 她想自己是主动投身于京城的风浪中的,现在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北宫太子署中,卫玄正若有所思翻阅面前卷宗。当今陛下性子沉和,田赋也不过是二十抽一,赋税定得极低。比之前朝,也算是极之宽厚。天下一统之后,人口凋零,似正适合待之以宽,休养生息。 但应因百姓所分田地可私下买卖,渐渐也有一些大地主的形成。对于这些大地主的形成,官府倒是乐见其成,如此征收田税颇为方便,却也渐渐有些隐患。 那些隐患也许是很遥远的事,卫玄如今也未起势,可他却已然留意。 纵然不是眼前之祸,但善于谋算之人,却总是需得看得远些。 太子则在一旁说道:“听闻你在母后跟前举荐了一个女官,便是那日那位凑你跟前的谢家五娘子?” 他言语里有着些好奇,大约因为卫玄甚少接纳女娘缘故。 卫玄温声说道:“回殿下,查京城这桩连环谋杀案可并不算个好差使。” 这桩案子牵涉人多,又并没有什么头绪,又闹得人心惶惶。若迟迟不破案,还恐招至京中怨怼。可这样好差事,却偏偏安排在卫玄头上。 “娘娘如此安排,对我也有几分愧疚,我便想要不央求些事,也使皇后心安。” 太子闻弦而知雅意,心想卫玄也是顺势而为。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且微妙,元后有意打压卫玄,却又担心卫玄心存怨怼。但若卫玄向元后讨点什么,元后反倒安心几分,因为她已经补偿过了,让卫玄在尚书里安插了一个自己人。 那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至于详细怎么安排,是卫玄的事,太子也不必事必躬亲。 卫玄是个善于发掘别人特质的人,也能将不同的人分发至不同的位置,使这些人很合适的存在。 譬如章爵,那便是一把锋锐的利剑。 至于谢冰柔,卫玄虽是顺势为之,可那五娘子也确实有几分本事。 卫玄将他们视若棋子,每一步都有其深意。 他也想起了谢冰柔,脑海里浮起了谢冰柔秀润可人的样子。 谢五娘子行事干脆,胆子比男儿还要大,可人前却是一副温秀柔和模样。那日下了雨,雨水打润了谢冰柔,使得谢冰柔像是被渲染的山水水墨画。 既然谢冰柔是值得留用之人,卫玄自然是要多留意几分。 她刚回京城,之前在姜氏长大,也没人知晓谢冰柔在川中是怎么样为人。 卫玄当然也不知晓。 所以他决意查一查,以方便落子时会更为顺手。 就像他用章爵,也知晓章爵其实有一个秘密,只是卫玄一向并不说破罢了。 这时谢冰柔也已回了拂雪阁。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但好在一切尚算顺利,有些事情也渐渐浮出端倪。 房间里没了别人,谢冰柔的面色方才沉了下来。她手掌在箱中摸索,摸出一个泥塑牙模,那是死去崔芷的牙模。 谢冰柔拓了两个,一个给了卫玄,一个自己却留了下来,因为这是指证凶徒身份的重要证据。 京中水很深,谢冰柔自然要留个心眼。 这时房外有了动静,却是青缇蹬蹬瞪的跑过来。 谢冰柔也将这个牙模收好,且收敛了自己面颊上锐意。 谢青缇提着裙摆进了屋里,飞快握着谢冰柔的手,说:“阿姊,我晚上陪着你睡,好不好?” 谢冰柔摸摸她脑袋,也说了声好。 一旁搁着一套男装,上面还沾染了些泥水。 谢冰柔瞧着自家妹子,面颊上也透出了几分和煦。 睡及半夜,谢冰柔却忽而清醒过来。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知晓自己睡不着了。 白日里她很坚强,也做了很多大胆的事,可到了半夜清醒时,她便又想到了阿韶。 阿韶陪着她十年了,也是她穿到这个世界后真正的亲人。她们不但感情好,而且什么都能做到一块儿。 想到这儿,谢冰柔又升起了锐痛,且清晰感受到如今的自己是残缺不全的。 那些难过方才如潮水一般涌来,使得谢冰柔有些想哭。 谢青缇在一边睡觉,谢冰柔不想吵着她,就屈起手指塞在嘴里,将自己哭声给堵起来。 睡着的妹妹像只小野猫,健康、活泼,又有些笨拙。 现在谢青缇在一旁呼呼的睡,谢冰柔也听到了女孩子睡着时轻柔绵长的呼吸声。 这样的呼吸吹到了谢冰柔面颊上,提醒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着亲人的。 一缕温柔的慰藉流淌上了谢冰柔的心头,使她决意继续支持下去。 这大约就是有个笨妹妹的好处了。 谢冰柔虽然很伤心,可又心软软的。 这一刻,她跟白日里多疑善谋的自己仿佛成了两个人。 她泪水流得更多,心里却告诉自己,一旦到了天亮,便再不可流眼泪。 到了次日,宫里便遣人来接谢冰柔。 谢冰柔换好衣衫,整顿脂粉,便随来接自己的安常侍一并入宫。 谢冰柔已整顿精神,白日里已看不出哭过。 安常侍是宫中老人,对谢冰柔态度也还算不错,还跟谢冰柔讲一些宫中的规矩。 按照常例,这些从贵女之中擢选的女史也不必留宿宫中,人也有排班表,定时上班点卯,年末还有一些考评。 当然如若有突发事件,元后或者陛下有需要留你加班,那自然是无条件服从,宫里也有专门的僻室供这些宫廷女秘书们歇息。 谢冰柔听得很仔细,也记在心里。不过她心里亦是有一些疑窦,那就是她们这些被擢选入宫的女官难道没有专门的上岗培训? 但安常侍没说,谢冰柔也没有多问。 谢冰柔眼观鼻,鼻观心,显得极是小心谨慎。 这时长信宫中,已聚集十来个妙龄贵女,皆是参加宫中女官擢选。 她们在被安于檐廊下等候,大部分皆有几分忐忑。不过这其中有几人倒是颇为自信,这其中一位,便是郎中令田阙之女田淑真。 她十八九岁年纪,肤白貌美,不但性子沉着,也聪慧有才,加之有这样的家世,故而在一群贵女之中也分外惹眼。 元后要挑三名女侍,田淑真显然便是其中的热门人选。 田淑真眼里也流转一缕光辉,笃定自己能心想事成。 人群中一名李娘子却忽好似突然想跟田淑真聊一聊:“淑真,不知你可熟悉那位谢家五娘子?” 田淑真不动声色,她本来不想应答,不过也好奇这个李葭意欲何为,故而说道:“梧侯府上,有妍君引荐,和她说过几句话,却也没多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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