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韶死了,我也忐忑不安,我夜不能寐,我很后悔。我也盼能赎自己罪过,我盼真凶落网,盼阿韶能安息。” “可正因为我这些算计,才会害死阿韶。我,我一生一世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沈婉兰这样子忏悔、痛苦,她面颊尽数是泪痕,泪水滴答从面颊滑落,润入了衣襟之上。 谢冰柔手指比在唇前,这样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她说道:“沈婉兰,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说实话。” “你何必假惺惺,在这里演戏?” “我记得那日自己给崔芷验尸回来,你拉着我的手,除了对我百般安慰,还跟我提供重要线索。你说到自己衣袖被谢济怀扯了去,不但如此,你还跟我提及了一桩往事。你说谢济怀平日里温文尔雅,可有一次一个仆人得罪了他,却险些被他打死。” “你是知晓谢济怀脾气的,你知晓谢济怀脾气上头时,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更何况,你还知晓谢济怀是个欺软怕硬之人。” 家暴的男人喝醉酒后会打老婆,却不会打上司。 “你既有意教唆我跟谢济怀发生冲突,那日栽赃谢济怀夺你耳坠,为何不在我面前哭诉?因为我是谢家的五娘子,看着也厉害,谢济怀只敢言语尖酸,并不敢当真对我如何。如果我去跟他计较,他不会对我如何,可阿韶却不同了。” “因为阿韶是个下人,对于谢济怀那样的人,一个婢仆能激发他最大的恶意。” “你可能不能算无遗策,当真算到阿韶会死,但你内心是盼望出现这样的结果,一个让谢济怀彻底毁灭,乃至于无可挽回的结果。你就是想要谢济怀不能翻身,因为哪怕谢济怀坏了前程,不过是让他更加变本加厉骚扰你罢了。” “我敢笃定,你心里心心念念期待的,就是谢济怀盛怒之下杀死阿韶。就算不死,最好也是落个残废。” “沈婉兰,我不觉得你会后悔,你只会觉得这一切很顺利。” 沈婉兰面上的泪水并没有全然干透,可她面上的神色已经渐渐冷了下来,她面孔也平添了几许幽幽之意。 没错,她没有后悔,也没有不安,而是欢喜得发抖,一切比她设想都好。 可那时候欢喜里却犹有一缕不安,那缕不安倒并不是因为惋惜阿韶的死,而是担心阿韶当真是被那个连环杀手所杀死。 可沈婉兰心里轻轻捋了一遍,又觉得绝无此等可能。 哪里会会那么巧?更何况她虽不了解那位连环杀手,却是了解谢济怀。 那时她窥见了谢济怀的反应,看破了谢济怀的心虚,笃定谢济怀必定是做了不可饶恕之事。 别人她不管,可杀了阿韶的凶手一定是谢济怀! 她把这一切算得很好,哪怕五娘子没想象中顶用,可那时候谢令华这个大兄不是也已经回来了? 有谢令华在,倘若谢冰柔无能,自己也可以向谢令华告密。 不过五娘子并未让她失望,谢冰柔很快振作起来,甚至巴结上小卫侯。那日雨水纷纷,谢冰柔一身泥水回来,于是沈婉兰将谢冰柔拉自己院子里说体己话,甚至百般引导,让谢冰柔注意力落在了谢济怀身上。 这一切,本来是很顺利的呀! 谢冰柔是双刃剑,她太过于聪慧,于是这个女郎查到了谢济怀,然后也勘破自己诡计。 她软语求饶,可谢冰柔却当真像是一块寒冰了,竟不为所动。 谢冰柔一双眸子沉润而锋锐,看透了她灵魂深处的污秽与黑暗,似已将她整个人看个通透。 沈婉兰如芒刺在背,她自然是狼狈不堪,她当然极不喜欢这样感觉。从谢冰柔第一天回府时开始,她便知晓这位谢五娘子是个厉害角色。 她其实并不喜欢谢冰柔,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与谢冰柔为敌。 她喃喃说道:“五娘子,我从来没想过与你为敌的。” 她知自己这样的言语十分荒诞,尤其是如今谢冰柔将她之伪装撕个粉碎。 但是这样言语居然并非虚妄,难得有几分的真心实意。 就像沈婉兰跟阿萱说的那样,那些没好处的相争,原本也没什么必要。 她瞧着谢冰柔,说出些让谢冰柔觉得十分可笑的话:“阿韶不过是个婢子,我没到你居然这般在意她。” 沈婉兰一咬后槽牙,她面颊还有发润的泪水,可如今却很狼狈:“不是么?” “阿韶只不过是一个婢子,却压了你的风头,还越过你得了昭华公主称赞。你嘴里很宽容大度,可你心里难道一点儿不介意?我这么做,岂不是暗暗顺你心意,让你出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充满了虚伪、自私、攀比以及嫉妒。 她自然觉得谢冰柔也没什么可例外。 沈婉兰鼻子吸了一口气:“我那时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她。” 她以为谢冰柔嘴上说得漂亮,可心里却会幸灾乐祸。如若能借此扳倒谢济怀,她跟谢冰柔两人皆是一石二鸟。 房间里静了静,谢冰柔蓦然攥紧了手掌。 沈婉兰这么以为,可她凭什么这样以为? 谢冰柔眼底泛起了潮润的泪意,黑润的眸子里蓦然透出了一缕微凉的讥讽:“婢子的性命无足轻重,那别人说你门客之女,你心里其实也认定他们说的是对的。” 沈婉兰却竭力为自己分辨:“五娘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并没有想你难受。你饶了我这一次,婉兰今后必定是会对你言听计从,忠心不二。” 她本来跪坐在几侧,如今却匍匐跪于地上,这样子抬头看着谢冰柔。 沈婉兰眼里满是祈求之色,她甚至还提及当年事。 “十年前,川中生乱,那年我才七岁,我也只是个孩子。阿父甚少回来,我一年见不着他几次。他是个有抱负之人,眼里哪里有什么内宅妇人?我虽是他女儿,可他从没有细细看过我。他唯一一次细细的看我,是因我那年七岁,和你一样的年纪。” “父亲要我代你去死,我也什么都不能说,因为这是应该的。后来我命好,不但活下来,还送来谢氏,成为谢府之上一个娇客。就像我和你说过那样,我这样以命相博,我并不觉得委屈,反倒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可满府的下人都嫉妒疯了,每个人都在议论我是门客之女,说我出身卑贱,痴心妄想。我挣扎着无非想要活出个体面,我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可是谢济怀却偏对我纠缠不休。” “难怪我活该如此?难道我便活该如此!” 沈婉兰泪雨雨下,她倾述自己的处境,虽是为了卖惨,可这些泪水里终于也多了些真心实意的味道。 “你该知晓我处境如何的艰难,你也该知晓谢济怀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对我动手动脚,渐失尊重。他觉得我不肯依顺他,是作践他的尊严。我瞧着他看我眼神,就知晓他绝不会放过我。” “你也该知晓,嫁给谢济怀那样心胸狭隘的人,是一生一世皆不会幸福的。我只是想要摆脱他,我也没法子。冰柔,我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沈婉兰嗓音里夹杂惊惶与酸楚,嗓音里亦平添了颤抖。 谢冰柔认真的看着她:“所以你决意牺牲阿韶,成全你自己?” 那嗓音不算疾言厉色,可沈婉兰却听出了谢冰柔嗓音里冰冷之意。 她忽而明白,至始至终,谢冰柔皆没打算饶了她。 任是自己如何软语哀求,谢冰柔皆不会心软。 自己在五娘子眼里,大约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想到了这里,沈婉兰那张沾染泪水的凄楚面颊不觉开始发僵。她容色透出了一缕幽润冷意,冷冷说道:“大言不惭,换做是你,落入水中,有一块救命木头,你会推开吗?” 沈婉兰心里渐渐浮起了一缕怒气,她不再伏于地上痛哭,而是重新端正的坐起来。 谢冰柔瞧着她变脸,竟也没多吃惊。 也许这样的沈婉兰,才是真正的沈婉兰。 谢家的养女心硬如铁,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也什么都可以牺牲。 两人目光对视,沈婉兰认真说道:“我不过是为了求生,并没有什么错处。” 谢冰柔:“我还是不明白,大夫人素重规矩,谢济怀对她也有几分敬畏。若谢济怀滋扰于你,你为何不向她求助?” 沈婉兰则答:“我怎么能跟你一样?五娘子,你受了委屈,哭至大夫人跟前,大夫人会让谢令华圆你心愿。可我算什么东西,我不过是谢家一个养女?” “不错,大夫人为人是不错。我虽是养女,可无论是日常用度,还是学习教养,大夫人都没有缺了我去。可我毕竟不姓谢,大夫人待我宽厚,无非是为了谢家名声。” “大夫人恪守规矩,可是她在意的不是规矩,而是谢氏的体面。我若坏了谢氏体面,岂不是大夫人的仇人?她怎么会站在我这一边?” “我告诉她了又怎么样?那日梧侯府我不过穿得好看些,她便皱眉觉得我心思深。她是谢家妇,心里自然更向着谢氏血脉。我去告发谢济怀,她肯信吗?会不会觉得其实是我心思深胡乱勾引男人。就算她信了我的委屈,只怕她会急急打发我随便挑个人嫁出去,免得谢氏生出什么丑事。” “我怎能将自己命运放在她的手掌心?我怎能跟谢家姑娘真正一样?” “就连你妹妹,也是瞧我不起!” “这个世界就是有尊卑之分的,阿韶就是个婢子,就像我作为门客之女会被人嘲笑那样,她作为婢子本就是轻贱之物。” “阿韶本就该死啊!杀死她的是这座城,是这里的门第阶级,冷言冷语以及麻木不仁。你和阿韶才是这座城的外来者!你去学什么验尸,再和一个奴婢成为朋友。但你的规矩不是这里的规矩。我只不过是在你的规矩里得罪了你。” “你应该留在益州,好好呆在姜家,在那里你岂不是更快活自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你本不该来。” “这世界对我本就不公道!” 说完了这些话,沈婉兰激动得身躯轻轻发抖,面颊亦浮起了不正常的殷红。 谢冰柔没有打断沈婉兰的倾述,待沈婉兰说完,谢冰柔方才认真看着她,然后幽幽说道:“这世界对你不公道,而你却杀死一个为你讨回公道的人。” 比起沈婉兰的狂风暴雨,谢冰柔的嗓音却是要平和许多。 “她没有嚼你舌根,没有轻视你的出身,没有嫉妒你的得势。在你被谢济怀欺辱时,作为一个婢子她也没有明哲保身,而是大胆为你去寻谢济怀。而那时候,她知晓谢济怀情绪暴躁,甚至撕了你一片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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