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柔却想梧阳侯也许真的对景娇这个亲孙女很好,可老梧阳侯究竟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唯他自己知晓了。 这世间发生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总是有一个真相。 景娇撂下话,便拂袖而去。她也有些后悔,心忖谢冰柔会不会向皇后告状,说自己今日无礼。但谢氏底子薄,行事必然会谨慎,定不会太过于张扬。有些女娘人前会装贤惠,谢冰柔看着也是这么个人。 人家喜欢装一装,不会拿这些小事去皇后跟前说的。 景娇虽这样盘算,可到底有些心虚。 她禁不住想,这些事莫不是魏三在捣鬼? 谢冰柔这时也打开食盒,检查食盒里的点心。 幸喜只有一碟牛乳酥磕坏了块,谢冰柔便将磕坏那块取出来,自己吃起来。 她想景娇虽然鲁莽,可也算直接。如若景家这么疑自己呢?若景家生疑,自然绝不会像景娇这么来闹,恐怕人家明面上还要做出全不在意模样。至多不过是暗暗使力,断了自己前程就是。 那么这件事情便显得很微妙起来,谢冰柔轻轻的抬起了眼皮,禁不住若有所思。 她行事谨慎,听到之前韩芸那样跟自己说后,并没有立马去查这件事。谢冰柔准备等一等,等过上一段时间后,再去查一查。 幸喜自己没有鲁莽。 如若自己立刻上跳下窜,必然会落在景家眼里,还不知晓会如何。 但这件事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韩芸那日那般告诫自己,是不是也因她听到了什么风声? 谢冰柔这样思索时,已经将坏掉的糕点吃掉了。 她再取出了手帕,轻轻的擦过了自己嘴唇,不留下什么碎渣。 然后谢冰柔才重新摆盘,又将食盒整理好。 谢冰柔:应付这种事,也是随手的事。 就像景娇所猜测那样,谢冰柔确实不适合大吵大闹。她在皇宫里的日子虽然看似平静,可实则却是暗潮汹涌。 谢冰柔也不耽搁了,提着食盒去寻昭华公主。 阳光落在了林里,因树林枝叶繁茂,阳光透过后也只留下斑驳光点。 梧阳侯景重也正策马林中,此刻也不觉心事重重。 他是跟随太祖那一批的老人了,如今春猎是大胤儿郎展露英姿的舞台,可对于景重而言却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景重忽而又想到了谢云昭。 那个年轻人在梧阳侯景重眼里不过是一个过客,已经是一种过去,且并不值得特意想起。 可到了如今,景重却又想起了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谢云昭的女儿如今竟入宫当差,品秩还不低。又或许如今太子身边有太多年轻人,而那些年轻人被统称为北宫舍人。 又或者因为当年谢云昭的死终究是夹带着阴谋的,景重偏偏又是这个阴谋的实行者。 让谢云昭死并不是因为战略需要,而是一个阴谋。 那样的传闻里,别人都说景重是贪图战功,那可委实冤枉他了。 当年他随太祖起事,区区川中平乱之功,景重也并不放在眼里。 关键是那年谢云昭实在太过于刺眼。 当初太祖举事,追随太祖的功臣皆分了杯羹。他们子孙可承爵,也形成利益集团可彼此举荐子孙后代。 可谢云昭却是谢氏出现的一个异数。 他是选入太学,再分去地方做吏,后被举荐为郎,之后问策应答得当,年纪轻轻便成为了巴东郡守。 那已然十分危险,因为谢氏算不得勋贵,更非功臣之后。 之后川中生乱,谢云昭应对得宜,若再使谢云昭攒下军功,那更了不得。只要补了军功,谢云昭前程便少了许多阻碍,因为按大胤惯例,若无军功,许多提拔皆受掣肘。 后来谢云昭死了,谢氏风流也散尽了,因为谢家并没有什么底蕴。这样没有底蕴的家族,哪怕出了一两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也攒不住这荣华富贵。 那时他想折了一个谢云昭,便斩断一些年轻儿郎不切实际的痴梦。 他又想起谢云昭的那个女儿,那女娘据闻有几分聪慧,人很机敏,如今还在元后跟前当官。 不过也不要紧,不过是一个女娘,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景重却总想这桩旧事,想谢云昭的早死,想谢云昭那并不安分的女儿,也许因为这件事他确实有亏心之处。 其实谢云昭本不必死的,那时谢云昭风头虽盛,可若说能威胁到他们这些勋贵之家,却也太抬举这个年轻人了。 是因为谢云昭性子太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于是有人便求到了景重跟前。 那人身份不俗,景重原本不想应,可又拂不过面子。 他也不是当真惧了那人,只是面子上拂不过去,因为大家皆有彼此用得着对方时候。 所以那时景重言语应付,并没有应承到实处。 可那时那人却说道:“听闻景家大郎性子最好,为人敦厚,若朝中少了些钻营之人,景家大郎何尝没有个锦绣前程。” 于是那句话便说中了景重的心魔。 他家中长子性子温和,又很孝顺,作为父亲自然对之很是疼惜。大郎不算很能干,才能可能平庸了些,为他谋职容易,谋个好职位却难。 可是谢云昭却顺风而上,前途似锦,而且年纪与景家大郎差不多。 可是凭什么? 他对太祖忠心耿耿,爵位是一颗颗人头货真价实换来的,是一场场仗打出来的。他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跋山涉水时,谢家长辈不过在小县战战兢兢做个小官,谁来便降了谁。 这天下太平才几年?如今便要说选官要求贤能,重才学。 他们这些随先帝出生入死的老臣子可还没死绝! 谢云昭好就好在生在好时候,而景重内心是有些不甘和嫉意的。 不为自己,是为自家大郎不平。 现在想来,景重只觉自己那时像是疯了一样。 如今天下太平,哪里有那么多仗要打?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学春秋与刑名,讲术重法,习经法之道,以此入仕。他们成为执法之吏后,又被选为郎入中央,进而擢升为官。 这是大势,不是杀一个谢云昭能阻止的。 景重知晓自己心里其实是有些后悔了。 也许当年他不用那样的,可一时受人蛊惑,终究是做错了事。 当他察觉自己心尖那缕悔意时,便隐隐觉得自己说不定确实老了。 只有老人才会为无法挽回的事生出后悔,他年轻时杀了多少人,也不短一个谢云昭。 他心里冷冷哼了一声,犹自不肯认输,心忖老夫还没有老! 这样想着时,景重便弯弓搭箭,对准了草丛里的活物,欲图一箭猎之。 那箭对准时,景重才看清楚那活物是一只鹿。 是一只母鹿,身后还跟着一只小鹿。 小鹿走路不稳,还颤颤巍巍。 景重的手微微一顿,略一犹豫,手里的箭终究没有射出去。 带崽的母鹿杀之过于残忍,景重也想到自己子女,甚至想到自己孙辈,于是景重面颊上透出了几分慈和之色。 大郎如今官位不显,哪怕以后承爵,恐也如石家一样是副空架子。自己自然要为长子多加筹谋。为了家里儿郎,景重肯定要多活几年。 景重也想到了自己孙女。 所有孙辈中,他是最疼爱阿娇了。阿娇不是脾气最好的,却是最讨他喜欢的。这人一老,就喜欢活泼些的孩子。 他忽而想,阿娇还不如落选。那孩子素来任性,家里惯坏了,送去太子身边可怎么斗? 景娇那孩子终究是个直性子。 可就在这时候,草丛之中蓦然掠过了一缕银光。 那草里的活物可不仅仅有两只鹿,那里面还藏着别的东西,比如一个刺客。 那刺客从低处掠来,处于景重视线盲区,不及跟景重打照面,对方手中之刃就狠狠一刺。 那一刺看似无序,却早算计妥当。 利刃划破了马脖,斜斜刺入了梧阳侯的肩头。 那是一把细窄的长枪,足有丈余,与人在战场上重力交锋易被击碎,可这丈余的细窄长枪却是行刺的好道具。 枪头够细锐,刺破血肉也很容易。 那马濒死受惊,嘶哑着挣扎,竟生生将受创的景重摔倒在地。 年迈的梧阳侯坠落于地,肩头伤口却渗出了黑血,那枪头是淬毒过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如此惊变也不过是在几息之间。 几名侍从反应过来,亦纷纷向前,两人扶着景重施加救助,还有两人欲捉住刺客。 那刺客手中行刺长枪已被疯马带走,他手掌在腰间一拂,又多了一把软剑。 他武技精湛,身法又块,手一挥,近前的侍从咽喉处便添了一道浅浅红痕! 趁着众人无暇顾及,他飞快掠入林中,接着便传来的的马蹄声,他早便藏马在附近。 一片墨色的面纱被抛下去,随风飘扬,露出章爵那张俊美灼目面容。 章爵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这一切都做得很娴熟。 这一次行刺,他每一个动作都设想了很久,以使自己计划能完美无缺。 他原本应该很兴奋,因为他刚刚行刺了一个朝中重臣。 可章爵心里偏生想到了一个女人。 他想到了谢冰柔,谢冰柔纤弱秀美,干净温柔,又总带着淡淡的狡黠。 章爵蓦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一些血腥味儿,而这样的血腥味大约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当真沾了几点血污。 方才那两只鹿受了惊,早就不知晓跑去了哪里。
第061章 061 谢冰柔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更不知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暗潮汹涌。 此刻她已到了昭华公主帐前,又让宫娥进去通禀告。 待谢冰柔入内,看到魏严宇和韩芸也在。 韩芸上次在宫中中毒,这几日修养好, 似也好了许多, 还能下床走动。韩芸面施脂粉, 唇涂口脂,化妆后气色也是有的。 她看到谢冰柔, 似也有些吃惊,然后禁不住对谢冰柔微微一笑。 昭华公主也正和山都侯夫妇二人叙话。 昭华公主和声说道:“这世间有情郎难得, 魏夫人是个有福之人, 所以才觅得这样的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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