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玛禄点头,笑道:“她不愿出去,想留在宫中陪我。” 尹家因着这层关系,尹双儿的爹升成了七品的京官,附庸在乌雅家门下。 佟佳苍雪却道:“听说你玛法前些日子被皇上升为内大臣,恭喜啊。” 乌玛禄笑了笑:“同喜同喜。” 她惯来是滴水不漏的人。 佟佳苍雪见她这般作态,笑了一声:“依我看啦,只怕没谁能在你身上讨个好。” 乌玛禄回了她一句:“哪儿来的小性,总想在别人身上讨得好处。” 佟佳苍雪嗔道:“你这嘴啊,该打。” 几人笑了起来。 笑归笑,牌却一张接一张的出。 各有输赢。 自惠妃禁足之后,康熙便下令,由佟佳苍雪同荣妃共管六宫事宜。 佟佳苍雪难免比之前忙了许多,这会儿难得清闲,更不爱说些败兴的事儿。 几人笑着,说着闲话,也算快活。 下午,胤禛入宫办事儿,顺带来请安,一一见过了各位妃母。 佟佳苍雪夸道:“你这儿子很是成器。” 几人围着将胤禛一顿夸。 胤禛有些紧绷。 他惯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的。 乌玛禄领着胤禛在御花园逛了逛,问完了府中的事,她听着耳边细微的簌簌声,点头笑道:“那就好。” 胤禛问道:“十四弟还是没来?” “他福晋常入宫,他来不来的,随他去吧。” 胤祯如今还在同乌玛禄赌气,不愿意来宫里。 乌玛禄知道,却也懒得搭理胤祯。 人这一生的修行之路,需得自己度自己,纵为父子,亦不会有片刻勖助。 她的劫、难需要自己去过,胤祯的劫难亦是如此,即便她费尽心机,亦不可能为他减少分毫。 胤禛闻言也只能叹息道:“是了,随他去吧。” 乌玛禄提醒他道:“你也莫要怪我这话说的冷,你两虽是从同一个额娘肚子里出来,却也各人归各人。只要不杀伤害对方即可。余下的,终是各过各的日子。” “额娘是让我不要再管十四弟的事?” “你是你,他是他,我与你皇父,纵为他阿玛额娘,尚不能管他一生。你这做哥哥的,即便因着同胞情谊,也万不至于要替我们管他的一生。”乌玛禄看向胤禛,“你也是我的儿,我再狠心,也不愿你的一生为他搭上。” “哪就到这地步了。”胤禛迟疑着。 乌玛禄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你终归是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的。我言尽于此,你也回去好好想想吧。” 胤禛应了一声,行礼后离去。 乌玛禄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一处树木后。 她伸出手,躲在那儿的小太监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手上折断的枯枝给了她。 乌玛禄为他掸去肩上的雪:“冻坏了吧。” 小太监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乌玛禄招来尹双儿,吩咐道:“送去给赵严。以后,他就是咱们永和宫的人了。” 乌玛禄道:“余下的,你去打点吧。” “是。” 尹双儿跟在琉璃身后多年,这些年来,也就学会了为人处事,这点儿事难不倒她。 那小太监跟着乌玛禄一同回了永和宫,做了永和宫的洒扫太监。 永和宫中还是琉璃还在时的规矩,只是如今盯着规矩的人变成了尹双儿。 尹双儿成了另一个琉璃,谁的情面也不讲,只忠心于乌玛禄。 乌玛禄常道:“得亏有了你和琉璃,我才得了这些年的清闲。” 尹双儿这时只微微笑着。 宫中无事。 时值公元1713年,康熙五十二年。 二月初二,都察院左都御史赵申乔奏请立皇太子,康熙不准。 二月十七日,良妃魏见月奉安,入景陵妃园寝。 二月下旬,康熙册封五世班禅罗桑益喜为班禅额尔德尼。 月月常有大臣请立太子,康熙一律留中不发。 康熙平素对废太子胤礽之子弘昼多有亲近。 他看着弘昼,便好似看到了胤礽小时候。 同样的乖巧可爱,满眼都是他这个皇父。 他已经无法再亲近宠爱胤礽,那些大臣会将他对于胤礽的感情多加揣测,然后像逐食的秃鹫一样,紧追不放。 他们会想尽办法,从这些细枝末节的宠爱中,叼下一块儿肉来。 这与他的谋划不同。 于是,他只能将他对胤礽的感情,尽数放在这个孙子身上。 他却不知,因他对弘昼的宠幸。京中百官无比坚信,他迟早会看在弘昼的面子上,再一次的复立太子。 既然已经复立过一回了,未必不能够再复立第二回 。 他们相信,朱棣立朱高炽,是真因为朱瞻基这个好圣孙。 不过想来,倒真应了那句话,那些读过书,成了状元榜眼的,难道就没有糊涂的不成? 大多人,不过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见过几个野史,便自觉自己已经通天彻地。 康熙近年对这群识不清时事的蠢物感到厌烦,只是大清江山还需要他们帮忙看着。 康熙心中到底厌烦不畅。 三月过后,康熙前往畅春园避暑。 带去的唯有几个年岁小的阿哥、格格,余下后妃皆留宫中。 乌玛禄等人,隔三差五邀着打牌,屋中放着冰,也不算难熬。 其余后妃也各有玩乐,或是邀约御花园散步闲聊,或是对弈。 管他怎的,总能打发时间。 五月初三日,蒙古喇嘛镇魇胤礽案审结。 康熙回了趟紫禁城,也来过两次永和宫,也去过其他宫。 他多是和这些妃嫔追忆往事。 那些过去的,他们曾一步一步走过的每一日,却成了如今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往事。 康熙有好几次,在景仁宫枯坐一下午。 这座宫殿,吞噬了他的三位皇后。 她们在记忆里,依旧年轻,青春少艾,言笑晏晏。 他却已经鹤发鸡皮,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年轻的时候,他愿意想未来。因为他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现在他不愿意想了。他的未来只有死亡。 他是不信鬼神的,却又免不了想,他这辈子杀了那么多人,一定会下地狱的吧。 他内心惶恐着,害怕着。 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实行仁政,到底是因为他没有精力再去处理这些事情,还是因为他不想下地狱。 他不想信,却又好像在信着。 他不知道。 夜里,他和乌玛禄说:“朕一定会下地狱的吧。” 乌玛禄沉默不语。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什么神佛菩萨,净土地狱。他们看在我这一生为国为民,惠及天下,或许能够判我不入地狱。对吧。” 他被死亡如影随形的追逐着,于是,不可避免的,他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乌玛禄握着他的手:“吸气,呼气,吸气……” 等康熙慢慢平静下来,乌玛禄才说:“我们都没死过,不知道死后的事。可我想,只需要所为所行问心无愧,便足够过完这一生。” 康熙沉默着。 他虽然被安抚,但他所行所为,的确问心有愧。 他杀了那么多人,按佛家所说,他是要下地狱,还这笔血债的。 他被这样的担忧席卷内心,实在无法安宁,他也不愿意夜夜宿在永和宫德妃那里,就好似他离了她不行似的。 他再次携太后于畅春园散心。 乌玛禄没有在意。 乌玛禄对这世上的事,很少有在意的了,她活着只是活着。 待到六月末,眼见快到中元节,胤禛终于抽空和胤祥见了一面,同去寺院还愿。 他同寺庙约好了。 今日,寺庙关门谢客,只等胤禛到。 胤禛本不欲扰民,奈何胤祥的腿疾还未好,只能坐在轮椅上。 胤禛心疼胤祥,不愿他的十三弟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再者,寺庙如今只接待他,他便可将府中人一同带上。 府中妻妾除了嫡福晋乌拉那拉静姝能进宫请安,余下众人,无故不得出门。 纵然出门,也唯有每年时节,或是胤禛相陪,或是得了胤禛的允许,众人方才能出门。 今儿也算是带他们出来散心了。 入了寺庙,寺中主持已经等着。 胤禛让她们各行各事,随后同乌拉那拉静姝还有胤祥,入了后院厢房。 上好的茶早已备好。 胤禛道:“这次来寺中,是有两件事情,一来是还愿;二来是快到盂兰盆会,我与十三弟一同出钱,想要做一场水陆法会。一为超度,二为祈福。” 水陆法会是少有的佛家盛大仪会。 主持闻言行礼道:“哎呀,檀越殊胜功德不可思量啊。” 胤祥默默的看着胤禛,有些想要开口,却见乌拉那拉静姝冲他摇头。 胤祥不说话了。 胤禛同主持定下了银钱和水陆法会诸事,随后由主持亲自为二人主持还愿仪轨。 胤禛扶着胤祥站在地上,二人同时叩拜。 三跪九拜,颇为虔诚。 胤禛愿他的十三弟平安顺遂,愿家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愿天下长治久安,海晏河清,百姓不再受苦。 胤祥只愿胤禛得偿所愿,能够免百姓苦难。 虽是高台照欲望,却又何尝不是爱。 爱是恩慈。 爱是不求自己的益处。 他爱他,他爱他的四哥,胜过世间所有,胜过自己。 爱本身,只是爱而已。 是人,因为狭隘偏见愚昧,才分了种种种类。 可爱,本就只是爱。 做完仪轨,主持陪伴胤禛几人在寺中闲逛,为几人讲解寺中闲事。 行至一处院子,有个正在扫地的和尚,垂目谦卑,慢慢的扫着。 主持道:“他原是宫里出来的,在我们这里剃度出家,做了个僧人,法号为莫痴。” 莫痴听见主持的声音,看见了几人,双手合十行礼道:“见过主持,见过各位檀越。” 胤禛微微点头。 乌拉那拉静姝默默想了会儿,半是疑惑道:“你是小李子?” 莫痴神色平静道:“贫僧莫痴。” 胤禛看向乌拉那拉静姝。 静姝道:“早些年,咱们还没出宫立府,常在额娘宫中行走。他便是额娘宫中的。” 她犹豫了片刻:“”有次他被赵总管罚,是长生妹妹求情,才免了鞭挞的。” 莫痴安静的站着,拿着扫把动也不动。 静姝见他如此,颇为犹豫:“想来是我记错了。” 主持也忙道:“寺中有不少宫里出来的。” 他领着几人往别处走去,口中说道:“他们这些宫里出来的公公,有钱的会在京郊买两亩地,不过也经常来往于寺庙。不过大多了,都会在各个寺庙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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