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被舐犊之情遮掩了心绪,如今心里也还是有几分难过,可她毕竟颇为聪慧,很快的清醒过来。 止慧禅师闻听她言,微微颌首,道:“贫僧入宫时,有檀越已告知贫僧此事,贫僧别无长物,但请檀越割爱,容云居寺为檀越之女念经祈福。” “禅师不是不信?” “世如苦海,世人皆苦。若是举手之劳能免他人痛苦,为何不做。” 乌玛禄合十道:“禅师大德。” 止慧禅师来时就有人告知了他,关于眼前女子的执念,他是本着化解来的,又怎会行百者半九十。 他道:“不知檀越可曾听过佛门鬼子母神的典故。” “听过一二。”乌玛禄平静道,“若禅师不介意,还请讲上一讲。” 止慧禅师为她讲。 传说古代王舍城有佛出世,举行庆贺会。五百人在赴会途中遇一怀孕女子,女子随行,不料中途流产,而五百人皆舍她而去。 女子发下毒誓,来生要投生王舍城,食尽城中小儿。 后来她果然应誓,投生王舍城后生下五百儿女,日日捕捉城中小儿食之。 释迦佛闻之此事,逐趁其外出之际,藏匿了她其中一名儿女。鬼子母回来后遍寻不获,最后只好求助释迦佛。 佛说:你有五百个孩子,少一个就着急,而寻常人家只有一两个孩子,被你吃了,那又该怎幺办呢? 佛劝她将心比心,果然劝化鬼子母,令其顿悟前非,成为护法诸天之一。 乌玛禄听完后安静等止慧禅师说话。 止慧禅师道:“虽是典故,道理却是相通的。” 乌玛禄点头道:“便正如那故事中的鬼母佛一般,说到底也不过是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伤害他人时,如同伤害自己伤害自己的亲人,又如何下得了手。” 那些为自己为自己在意的人去作恶的人,只需想一想,他们为恶的内容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他们愿不愿意,便会止住恶念。 便如杀人的人,他们只需要想,自己若是被杀,自己爱重的人被杀,他们可有分毫愿意,便知晓了,他人也不愿意被杀。 无非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古来今,概莫能外。 乌玛禄本性纯善通透,少有恶意,自是从未想过要因为自己孩子死去的事去伤害他人。
第96章 她自己尚且会因为自己孩子死去而难受,她又怎能忍心去伤害别人的孩子? “檀越能如是想,再好不过。” 乌玛禄虽知止慧禅师不欲谈大千世界,六道轮回,但她对于自身的事耿耿于怀,多加思考后,又忍不住再次问道。 她道:“我有一个疑惑,想听听你的意见,而你我只做猜测,不论真假。” “檀越请讲。” “《桃花源记》中,武陵人得入桃花源,却终不可复得,旁人也寻不见,或许是那桃花源算作另一方世界。”乌玛禄道。 “可以如此看。” “那若有人误入桃花源,找不着出来的路,禅师以为此人当如何?” “平常心对待。” 乌玛禄侧首看向他:“禅师请细说。” “佛家讲缘。”止慧禅师道,“武陵人误入桃花源是缘,离去是缘。缘来缘去,不必执着。缘散再不得入。” “若有人误入桃花源,找不着出来的路。那便是缘分尚未尽,若是尽了,自然知晓离去的路。既然如此,不如多看一看桃花源内风景。” “既来之则安之。” “你我无一物,灵台生金慧。 三千大梦觉,方晓我是我。” 乌玛禄安静的听止慧禅师宣讲。 她想,的确,浮生若梦,梦里梦外皆是梦。 若现代是真实,那么此时又如何不是真实。 但她却颇为固执,她问:“可若是这武陵人在桃花源中,始终想着武陵呢?” 止慧禅师在冥冥中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双手合十,庄严的宣了一声:“阿弥陀佛,那便想着。” “世间生灵各有来处,各归去处,檀越只要不行恶,做什么皆是可以的。”止慧禅师道。 “既然无一物,行不行恶便也不重要了。”乌玛禄故意道。 止慧禅师微微笑道:“虽无一物,又怎无一物。” “多谢禅师。”乌玛禄双手合十行礼道。 云空未必空,欲洁何曾洁。幻中妄浮屠,于是亦为真。 乌玛禄又向止慧禅师请教了一些自己观看书籍时的疑惑,止慧禅师一一解答,颇为耐心。 末了,止慧禅师带了些许惋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乌玛禄不解道。 止慧禅师闭口不语。 乌玛禄笑道:“我是真想知道,禅师尽管说,于我来说,也不过是以人为镜,照看自身灰尘。” 比起六祖慧能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自觉自己寻常,只做得神秀禅师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那止慧禅师许久才道:“檀越聪慧通透,必有宿慧,贫僧平生罕见。论悟性,纵然溟波禅师也差上一些。只可惜……” 只可惜她是后宫妃嫔,入不得释门修行。 乌玛禄对此倒不以为意,笑了起来:“山门修行是修行,红尘炼心亦是修行。我若能为苍生讨得一分宽容,也不往我来世上一遭。” 她是个自私的人,她想要自己求得解脱逍遥,也想求得苍生安。 止慧禅师闻此言,心中触动,起身行礼:“贫僧为天下百姓谢檀越。” 止慧禅师并不怀疑她的话,她虽只是后宫女子,却也是这世间最尊贵的那批人,她若愿意为天下百姓讨得一两分宽容,那也是能做到的。 要知道,她这样的地位,指缝里露出一丁点儿,于寻常人家都是泼天的富贵。 他来,原本只是走个过场。 他流转儒道释三家,看遍里间利益勾杂,见尽了形形色色的人。 来上香求愿的,欲望满满,面目贪婪。 来求佛问道的,无不是带着贡高我慢之心。 他虽出家,亦在红尘中。 他难免被这种过去的经历蒙蔽了心,以为招溟波禅师入宫的女子也是如此,求得无非是身体康健,喜乐平安,又或是夫君爱宠,亡魂超度。 这世间千般愿万般求,求的也不过是内心欲望。 却不料,她的确是个心净的。 他虽略微惋惜,却早已修行到不为念转的境界,又道:“恩师为贫僧取法名止慧,便是恐物极必反。” 他虽未明说,不过乌玛禄已经听出他的意思,平静道:“我曾听闻,凡夫心随境转,圣人境随心转。慧与不慧,早夭或老亡……” 她突然反应过来,起身一拜:“多谢禅师。” 止慧禅师避开:“檀越心念开阔,乃自身之福,非贫僧功劳,不敢冒认。” 乌玛禄诚心诚意的又对着他拜了拜:“若无禅师,我或许要很久才能明白过来。庄子中,齐物我,大小,生死。一切终究是没什么不同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一切本无丧失。” 止慧禅师笑道:“正是如此,便如佛家所说的梵,正是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不生不灭。” “是了。” 两人相视一笑,多了几分心心相惜之意。 虽一为老者,一为少艾;一为释子,一为后妃;一个是几百年前的老僧,一个是几百年后的女子。 这一刻,他们心相近,便为知己,知己不为多,不为一切外物绊,只在乎所思所想是否相同。 都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 两人同坐,一个说得是广博大易,一个说得是清醒通透,两人各有所得,各觉自己修行之处有些不足的问题被补足。 房内随侍的二人,宝珠早早的就听不懂了,只做个哑巴,安静待着。 做下人的规矩,只有老实本分,主子吩咐的事能做到即可,听不懂这些就听不懂吧。 她想得开。 袁青青低着头,余光飞快的瞥了一眼。 她想不开。 她自觉自个儿已经是爹娘不按俗理养出来的女子,甚至她往往环视天下人,觉天下女子蠢钝未化,满脑子的脂粉绸缎,言之无物。 就连男子,也不过是侥幸识得几个字罢了,大多是酒囊饭袋,算不得什么。再说了,纵然得了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糊涂的不成。可知他们也有不能了悟的。 也就她那位祖宗,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作为他的后辈,她自个儿定也是不流俗物的。 哪怕是来了这宫中,她也不觉自己比这宫中后妃差。 从她打听来的消息看,宜妃蠢钝,荣惠二妃平庸,佟佳皇贵妃小家子气。 至于这位德妃,虽是后宫中顶顶爱看书的,没那些浮躁奢华的爱好,想来却也是不求甚解,不值得当回事。 袁青青时常觉得,她只是差个合适的机会出现在皇上面前,皇上虽时常来永和宫,却都不是什么好时机,做不到让皇上难忘。 她要做的是皇上爱宠的女子。 她本以为可以靠着自己的见识让皇上的青睐,如今听着德妃和这位禅师的对话,方才知晓自己和这位德妃之间有些差距,她眨了眨眼,暂且歇下了那样的心思。 屋中两人正说着,说到畅快处,不由抚掌。 李巧儿进来,快步走到宝珠身边,附耳说话。 屋外,琉璃正在同魏珠说话。 魏珠道:“姐姐怎么不在屋里伺候?” “主子在和禅师论法,我出来吩咐素斋。” 魏珠哦了一声,笑道:“还是你们这儿好,安静。” “主子养身子,又得了皇上允许,自然清静了些。” 魏珠笑眯眯道:“师父说师兄跟了个好主子,如今出宫享福去了,倒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琉璃正要说话,止慧禅师已经跟着宝珠出来了,宝珠、琉璃行礼后,恭送止慧禅师和魏珠离去。 这会儿,宝珠才上前道:“姐姐,那素斋还准备吗?” 琉璃道:“我现在叫人去撤。” 宝珠内心不安,她本就是个本分人,看琉璃这样,她怎么都不得劲儿:“我去我去。” 琉璃拦住她:“还是我去吧,主子罚我,总得有个样子。” 琉璃见她待自己好,也愿交付一二真心,便多说了两句:“你这些时日跟在主子身边,要多学多看,以后用的着呢。” 宝珠忙点头:“我记下了。” 琉璃下去吩咐小厨房的膳食。 宝珠回屋照顾乌玛禄去了。 乌玛禄眸中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李巧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觉出这屋中气氛有几分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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