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一时不敢开口,老者轻笑:“怎么,来的是个哑巴?” “晚辈暂时待在这里,”洛婉清反应过来,知道着这并非常人,客气开口,“打扰前辈。” “哟,好久没见这么有礼的后生了。” 隔壁传来铁镣响动之声,对方似乎坐了起来:“你是犯了什么事?” 洛婉清知道关在牢房里旧了的人都是爱聊天的,但她也不欲多说,只含糊道:“杀了点人。” “杀了点人可进不了这里。” 对方笑起来,慢慢悠悠:“杀了谁啊?” 洛婉清没说话,对方却也不介意,想了想,只道:“不说?那我猜猜,柳司使……哟,监察司的人?” 洛婉清闻言一顿,听出对方语气亲昵,迟疑着道:“阁下与监察司有旧?” “有一点,”对方笑起来,“六年前,你们司主谢恒,就住在这儿。” 说着,洛婉清就见一只枯瘦的手从牢房里探了出来,指向他对面那间牢房:“就我对面,来的时候抱了把琴,每天晚上一夜一夜坐在那儿,傻子一样。” 洛婉清闻言有些诧异,不由得道:“司主,为何会在这里?” “唔?”对方有些奇怪,“你不知道五年前的事吗?” “在下那时仅有十四岁,”洛婉清实话实说,“生于民间闺中,不知此事。” “哦,”对方理解过来,“是个小姑娘。” 老者说完便笑起来:“那你的确不知道,六年前,谢恒的母亲崔慕华死在宫里,说是犯上作乱。我听说,那日刚好是琴音盛会,他还得了个魁首,抱着琴高兴回家时,就听闻他母亲在宫中出了事,他都来不及放下琴,一路急奔来到宫中,杀进宫门,但也只见到他母亲最后一面。” 洛婉清闻言,脑海中突然划过琴音盛会,高台公子于阳光下拨动琴弦的模样。 那时光影泠泠,美不胜收。 那一年,他大约也是这样,或许比如今她所见,还更加意气风流。 只是,六年前的琴音盛会却不似如今。 他那里盛日春阳,琴歌作伴,众人相庆,另一边,却是他母亲血溅宫廷,不得善终。 倒也难怪后来他至此不再弹琴。 可为什么琴音盛会谢恒却又愿意破例帮她? 莫不是时间太久,谢恒放下了?还是说,在他心中公务更重要? 洛婉清一时没想明白,只听老者感慨着继续:“崔慕华同她弟弟崔清平一样师承道宗,据说武艺不错,谢恒赶到时,她满身是箭,手中还提着剑,听他们说,看见谢恒时,崔慕华喝住他,不让他上前。当日大雨倾盆,崔慕华提剑告诉众人,说她至今日起,与谢家断绝关系,从此夫非她夫,子非她子,崔氏慕华,生死自担。” 听到这些,洛婉清有些诧异,不由得道:“然后呢?” “然后?” 老者笑起来:“谢恒那狗脾气哪能忍自己母亲无故受死?非要问个究竟,在宫里杀了个你死我活,不过他当时年少,武功再高也就那样吧。” 老者有些感慨:“于是由杨淳王清风郑道初三宗师联手,再带六鬼子天绝四刀命绝八乐等等等人一同围剿,断起筋脉,摧其根骨,之后扔进这里,毁其意志,灭其精魄,以绝其患。” 天绝四刀,命绝八乐,洛婉清听着名字有些熟悉,随即慢慢反应过来,这便是当初她和崔恒一起离开扬州上东都时,来围剿崔恒的风雨阁杀手。 当时她被银蛇困住,等到时,崔恒已经把人差不多杀了个干净,之后她对江湖有认知时,才知死的那些,便是所谓的天绝四刀,命绝八乐。 “那六鬼子是谁?” 洛婉清好奇。 老者嘲弄一笑:“当年江湖称六鬼子,但其实就王家死士,后来去了和玉关战场,混了个军职,如今也当上东宫六率,是人称将军的人了。” 洛婉清闻言一愣,她突然意识到,如今杀了的人,似乎都与谢恒当年有所联系。 “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倒还没说,你怎么进来的?”老者想起来,不满道,“现下你我也算熟悉,你还不说,便不够义气了吧?” 这话说得洛婉清一噎。 她很想提醒对方,他们说话还不足一刻,算不上什么熟悉。 但一想对方也说如此密辛,她做的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只道:“我杀了你说的六鬼子。” 这话老者一愣,随后不可置信大笑起来:“你这小姑娘能杀了他们?” “我不仅能杀他们,”洛婉清蜷起腿,有些不服气,强调道,“他们还是带了不少人来,以多欺少还被我反杀。” “你这脾气倒有些像那小儿。” 老者感慨,洛婉清一愣,下意识道:“像谁?” “谢灵殊啊。” 老者笑起来:“他也是个不服输的。” 洛婉清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她不敢妄论谢恒,想了想,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很多,赶忙道:“前辈,后来呢?” “嗯?” “你说司主被他们‘断其筋脉、摧其根骨、毁其意志、灭其精魄’,”洛婉清重复了他的话,“可司主现在很厉害,发生了什么?” “哦,他运气好嘛,”老者倒也不是很在意,漫不经心道,“就遇到我,我刚好精通一门奇技,你怕是不知道,我能塑骨融筋。” 闻言,洛婉清诧异出声:“公子也塑过骨?” “什么叫也?你塑过?” 老者格外敏锐,洛婉清一时无言。 好在老者也没纠结,只道:“那时候他根骨被人碾碎,筋脉也断了,就算恢复也是个废人。我便说教他塑骨,起初他还不愿意,毕竟这法子,不成功就成仁,要是失败了,他就只能死。他一个贵族公子,就算不能习武,也可以富贵一生。只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他被人带出去一次,回来时候他满脸是泪,就问我能不能教他塑骨。” 说着,老者语气里也有了感慨:“要自己塑骨,天赋、运气、能力,缺一不可。我碰不到他,只能教他办法,塑骨需先修内法,学会用真气温养筋脉骨骼,使其快速愈合。之后,先碎骨,整合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再以真气促进愈合。此过程极其痛苦,且必须保证碎骨不伤肺腑,真气不断,不然非死亦废。一般人都是由别人动手,有真气庇护,再加药物协助,但他不同。” 洛婉清听明白老者的话,有些愣神,听他描述着:“他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只能自己捏碎自己的骨头,自己整合,再命其痊愈。因为过程中他无法保证是否会有狱卒来打扰,所以他不能一次塑完,就只能每日捏碎一个部位,如此反复,花了足足两个月时间。每日钻心之疼,胜过酷刑。好在……”老者说着,略一迟疑,随后道,“也不能说好,反正就当时总有人来给他送曼陀罗散。” “曼陀罗?” 洛婉清有闻言越发震惊,这是西域传来的成瘾性药物,和五石散完全不同。 五石散可以用来镇痛,但一般不会成瘾,可曼陀罗香据说成瘾性极强,甚至有致幻的效果,只要闻香即可成瘾,更别提直接服用。 服用久后,人心智全失,最终总会因为过量至死。 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那……那公子,岂不是命不长久?” “倒也不一定。” 老者轻笑:“那些人给他送曼陀罗散,为的就是羞辱他,他模样生得好,琴也弹得好,每次在他药瘾上来时,那些人便会故意拖延给药的时间,让他弹琴唱曲,以此作为羞辱。当然,我也不觉得这是大事,一般人受不了曼陀罗的药瘾,早就屈服了,可他不是,无论那些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动容,那些人就觉得是他还没喂出瘾来,就再给他用药。” 老者说着,便笑起来:“然后他就会借曼陀罗的药效发作,捏碎自己骨头,为自己塑骨。小子太过坚韧,两个月后,他塑出了我见过最好的根骨!” 老者高兴起来,骄傲道:“当时我就知,此子非凡,日后必成大器,所以你不必忧心,区区曼陀罗,他肯定能戒。” 听着老者的话,洛婉清不由得高兴起来,想到如今谢恒,心中带了几分崇敬。 她一直以为,谢恒一生算得上一帆风顺。 他出身高门,就算母族出事,他也是谢氏嫡长子,依旧高贵;他天资非凡,是道宗百年不遇的天才,传说中无相剑最年轻的承袭者;他聪明绝顶,智多近妖,只要他想要,似乎没有什么得不到。 他与她和李归玉不同,她和李归玉,都是被迫走在绝路上,被迫往上爬。 而谢恒的所有选择,都是他自己选。 他选择了抛弃谢氏身份建立监察司,选择了放弃青云路为百姓建《大夏律》。 她曾经以为,这些选择他做得不说很容易,但至少是因他强大故而做选,然而现下她才发现,其实谢恒曾经与他们并无不同。 他也曾经跌落神坛,曾经走到绝路。 可他还是一步一步爬了回来。 如今的谢恒,他没有任何被曼陀罗摧毁的迹象,他执掌监察司运筹帷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坐云端没有任何弱点。 母族的败落不能打倒他,曼陀罗不能击溃他,流言不能中伤他。 他像一位跌落人间的神佛,强大又完美。 而这样一个人,明明可以独善其身,却愿意以自身血肉,化作山川河流,滋养人间。 这样的人,注定名留青史,而他所有苦难,都是他的成就与精彩。 包括死。 想到谢恒最后的结局,洛婉清倒也有了几分理解。 她想,他这样的人,大约生来就要走这样的路。 他生而不同于凡人,或许生死对他来说早已没有太多意义,成为青史上浓墨重彩一笔,回归于天,这才是谢恒应有的宿命。 只是…… 洛婉清脑海中突然闪过崔恒戴着面具的笑颜,她心上一颤。 她骤然捏紧了衣袖,突然意识到—— 是崔恒给她塑的骨。 谢恒在牢狱里学会了塑骨,但给她塑骨的,是崔恒。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李归玉威胁我。” 谢恒:“李归玉挑衅我。” 李归玉:“不是,我只是想让小姐回忆一下你曾爱过我。” 洛&谢:“那就没错了。”
第84章 ◎飞灰洒满她余生路上每一寸命土◎ 这个认知让洛婉清骤然慌乱起来。 其实她曾不止一次去做过这个猜想,只是很快又会摒除,毕竟,崔恒谢恒性情差别太大,若崔恒当真是谢恒,至少会把名字规避一下,不让人这么警觉。 而且,若两人当真是一人,谁会这么推着自己去死呢? 这个念头让她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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