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牢狱爬出来、未来要千刀万剐的是谢恒,是别人,她会怜悯,可惜,赞叹,景仰,她会为他打抱不平,为这位公子喊一声冤,叫一声好。 可她不会心疼。 但如果这是崔恒…… 洛婉清闭眼一想,便觉得那人平日的调笑像一把刀,狠狠划在心上。 这个念头太过可怕。 洛婉清根本不敢多想,可她又必须去想。 “小姑娘?” 见她久久不言,老者疑惑开口:“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洛婉清迟疑着,随后赶紧意识到这是问话的机会,忙道,“前辈,这天下会塑骨之人多吗?” “怎么可能多呢?”老者轻笑,“你以为塑骨很容易?必须要内力极强之人才可能塑骨,不然,哪里来的真气愈合筋脉?” 天下会塑骨之人不多。 “不过,”老者慢慢悠悠,“这事儿若有天赋也不难,你看那谢恒小儿,我一教就会。” 这话点醒了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 是了。 既然能教会,崔恒与谢恒本就是熟人,他又天赋极好,与谢恒学的也不一定呢? 她心中稍定,老者疑惑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瞒前辈,因我认识一人曾帮我塑骨,”洛婉清笑起来,实话实说,“我怕他是司主,一时不安。” “是不是那个人怎能靠会不会塑骨做定论?”老者好笑,只道,“是或不是你感觉不出来吗?两人性情如何,你既然关心,当是熟人,总有些了解吧?” “您说的是。” 洛婉清听着老者安抚,慢慢放下心来。 老者想了想,随后道:“你曾塑骨?伸手过来,我给你瞧瞧,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子。” 洛婉清也不疑有他,闻言上前,恭敬伸手道:“多谢前辈。” 老者伸出两根枯瘦手指,搭在洛婉清脉搏上,随即洛婉清便觉有真气顺着筋脉用来,老者慢慢道:“啧,哪里的野路子给你塑的骨?只知塑骨,不知男女有别,女子体阴,塑骨之后,还需再修一门养骨的心法,不然日后你这骨头会越来越脆。你可学过这门功法?” 洛婉清闻言大骇,立刻道:“未曾,还请前辈指点。” “行吧,你我有缘,我帮你一把,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柳惜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你的名字老朽记下了,老朽的名字,有缘自知。” 对方说着收回手来,开口道:“盘腿打坐,听我的,引真气出丹田,走少阳经筋……” 洛婉清闻言,赶紧盘腿坐下,听老者指挥,引真气走过周身。 她闭着眼睛引真气游走,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过了许久,狱卒过来,给两人送饭。 天牢饭菜不错,洛婉清便一面吃饭,一面同老者外面之事,将自己斩杀东宫六率说了个清楚,随后道:“若非卢令蝉死了,我根本不必如此麻烦,可惜没办法。” “六鬼子死得容易啊。”老者听闻,叹了口气,言语里却是带了几分担心,“不过,你一个人杀了东宫六率,现在世家必定群情激奋,你这只出头鸟,小命还保得了吗?” 洛婉清没说话,这是她不知道的结果。 老者想了想,继续道:“按你所说,这谢恒算无遗策,你如今的境遇怕也是他算计之内,”说着,老者便笑起来,“他怕是要用你的小命填他的官路咯。” “或许吧。” 洛婉清声音淡淡,只道:“人皆如棋,各有取舍,公子舍我,亦不过是因我无用罢了。” “你不怨他?” 老者好奇。 洛婉清轻笑:“我与公子非亲非故,他舍我,我为何要怨?” 老者没再说话,洛婉清疑惑:“前辈?” “无事,”老者叹息,“就不知你这话让谢恒听了,会不会难过。” “他为何难过?” 洛婉清好奇。 老者没有出声。 洛婉清等了片刻,还没见声音出现,奇怪道:“前辈?” 对方还不出声,洛婉清直觉不对,连连轻唤:“前辈?你怎么了前辈?”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嘎吱”一声开门声响,洛婉清诧异回头,就见狱卒开了门,一路小跑到牢房前,面上看上去比她还高兴道:“柳司使,监察司来人接您了,您跟小的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反应过来,事情应当了结。 她小命大约是保下了,崔恒倒也没骗她。 她舒了口气,站起身同狱卒行礼:“大人客气。” 洛婉清知晓这些人不过是假作奉承,若是现下和他们耍官威,再进来这批人就会拿了鸡毛当令箭往死里作践。 她与人都保持三分薄面,对方见状也笑开,引着洛婉清往外道:“柳司使,天牢在内宫,到外宫之前您都得带着铁镣,还望见谅。” “明白。” 洛婉清点点头,提步往外,等走出牢房,洛婉清转头想向隔壁牢房的前辈道谢,结果一回头,便见隔壁牢房空空如也。 洛婉清愣愣看着牢房,狱卒见她眼神,察觉不对,回头道:“柳司使?” 洛婉清一看狱卒反应,便意识到这里没人才是常态,她不敢提及方才境遇,颔首道:“无事。” 说着,她便转身,跟着狱卒走了出去。 她一面走一面思索着方才的情形,忍不住询问:“大人,这天牢里关着什么高手吗?” “高手?” 狱卒笑起来:“不瞒您说,能进天牢的,都不是普通人。” “那年纪大一些的老者呢?” “是有几位,司使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洛婉清笑了笑,便知再问下去救引人注意,对方既然不想现身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也无意深究,敷衍道:“好奇罢了。” 两人没再搭话,狱卒送着洛婉清出了大牢,交给两位太监,由太监领着走往外宫。 洛婉清看了看天色,见夕阳西下,便知已经快过一天。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出狱,按照今日早朝的情形,她以为就算谢恒要保她,自己至少要在里面待上一阵子,等监察司和众人掰扯清楚之后,她才有出来的机会,没想到自己竟然出来得这么快,这倒令她有些诧异。 她脑中有许多疑问,但也知答案都要等见到外面人再说。 她跟着太监疾步往外,刚穿过一条长廊,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柳司使。” 洛婉清闻言警觉回头,便见李归玉平静站在长廊转角,似乎是等候她多时。 他换了一身黑色红纹长衫,显得格外庄重,洛婉清鲜少见他穿这种颜色,警惕皱起眉头。 旁边太监见他,立刻躬身行礼:“三殿下。” 李归玉抬手挥了挥,太监便退了下去。 洛婉清此刻手上带着铁镣,兵刃也早就被卸,要等出了内宫才能拿到,她对上李归玉本就没有胜算,此刻更是没有半点防身可用。 虽然她知道李归玉不太可能在宫内对她出手,但她也不敢放松警惕,不由得有些紧张抓住铁镣,随时等待出手。 李归玉看见她绷紧的肌肉,立刻察觉她的意图,不由得嘲弄一笑:“司使怕什么?” 洛婉清神色不变,冷静道:“怕殿下杀我。” “我怎会杀此处杀你?” 李归玉走到洛婉清身前,垂眸看向她手中铁镣,淡道:“这样的场景,倒是似曾相识。” 洛婉清一听这话,便知李归玉是说当初牢狱中洛婉清和他那场最后的会晤。 她没有出声,假作没有听懂。 李归玉站在她面前,距离极近,洛婉清很容易便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哪怕这味道很淡,但洛婉清也察觉。 她皱起眉头,目光落到他腹间:“你受伤了?” 李归玉身手极好,过去她不明白到底有多好,等后来习武,才知他是怎样的高手。 在江南那些年,从来都是他伤人,这倒是她从初见之后,第一次见他受这样重的伤。 听到这话,李归玉眼里不由得温和几分,只道:“你的影使有几分本事。” “那他……” “你出去他们就会为你解开铁镣,我不能在这里为你解。”李归玉打断她,语气淡了几分。 “不劳烦殿下。” 洛婉清也不想与他多话,崔恒情况如何,出去就知道了,她抬手行礼:“如无他事,在下告辞。” “我等了你许久。” 话音刚落,李归玉便抬手拉住她。 洛婉清回眸看去,紧张看他:“殿下想做什么?” “这里是天牢出来的必经之路,我从下朝一直在这里等你,”李归玉抬眸,“我本想,要是你不出来,我就去找父皇讨要了你,可惜你出来了。”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洛婉清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看着她的眼神,李归玉嘲弄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只木簪,递给她:“我送你的东西,你弄丢了,我特意找回来的,你带回去吧。” 洛婉清垂眸看了一眼李归玉手中发簪,便知他是什么意思,平静道:“这不是我弄丢的,这是我送人的。” “小姐不会拿我的东西送人。”李归玉固执开口。 洛婉清一顿。 之前他每次强调她洛婉清的身份,她都觉得厌烦,她不明白,既然他现在愿意不惜代价找回洛婉清,为何当年要害她。 然而听过郑璧月的话,她再听闻,便意识到,他固执问的,根本不是洛婉清。 他在意的,是江少言。 是天下人弃他,唯一人救他的那五年。 他容不得别人否认,容不得别人放弃,哪怕他自己先抛弃,他也要洛婉清,永远守住江少言的存在。 想到那些听闻的过往,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转头道:“我不是洛婉清。” “你……” “从我从扬州来,”洛婉清没有再与他僵持,暗示道,“我就只是柳惜娘了。” 李归玉闻言一顿,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他捏着木簪,不由得微微颤抖。 她没继续否认。 可是她也不承认。 这一刻,洛婉清仿佛成为了过去,成为一个代号,她平静又温和道:“洛婉清已经不存在了,就像江少言一样。三殿下,”洛婉清眼里带了几分悲悯,“你执着的,不过是当年竹林夜雨里,有人相救的过去而已。大家来了东都,各有所求,便不要执着往事了。” 李归玉没有说话,只捏着木簪,死死盯着她。 洛婉清不想与这样的李归玉交谈,她宁愿他和平日一样,更狠更疯,更恶毒一些。 那至少会让她忘记他曾经的身份,忘记他曾经叫江少言。 她不想与他对峙,颔首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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