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恒开口,洛婉清声音顿住,突然有些把握不住这表兄弟的感情了。 她察觉此刻问这些没有必要,随后道:“之后呢?” “圣人登基,有鸿鹄之心,崔清平亦有凌云之志。后来,崔清平在谢恒启发下,召集天下英才,编著了一本《大夏律》,这本书初版便耗时五年,溯古问今,在原本已有各项律法之上,进行了更完整、更有体系的编著,从王公贵族、平头百姓,尽量做到断案问罪,有法可依。但本质上,是在剥夺各官员、乃至圣上的权力,有法可依,也就意味着,他们徇私枉法时,必须要有合理的理由,迈过已有的律法。” “以权谋私者不会同意。” 洛婉清肯定开口。 崔恒点头,随后道:“但在崔清平和陛下坚持下,《大夏律》仍旧试着推行了三年,此法出来,反对者甚众,但崔氏一门如日中天,众人也不敢多言。直到六年前。” 崔恒声音微停,洛婉清重复了一遍:“六年前?” “六年前,琴音盛会那日,谢夫人崔慕华单独入宫,随后以犯上作乱之名被射杀宫中,当日,皇后与太子于内庭失踪,谢司主为救母下狱。”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睁大了眼:“皇后与太子失踪?” “不错。” 崔恒颔首,继续道:“不久后,便传来西北战败,崔氏投降的消息,圣上大怒,将崔氏族人下狱。两个月后,边境十城已经陷落,铁骑直抵和玉关,王氏死守在和玉关,给了东都和北戎议和的机会。陷落的边境十城中,乃天险据要之地,攻打极为困难,内外交困之下,朝廷决定割让边境十城。” “这时,由谢恒给出了追查皇后太子的线索,以此换取了自己出狱的机会。他出狱那日,皇后被赐死于宫中。隔两日,崔清平出现在东都。” 洛婉清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清晰阐述过往,她有些消化不了。 所有人都知道崔氏叛国投降,但从时间线看,崔氏叛国之前,太子和皇后就已经出事了。 若她过往听,根本不会有任何阴谋遐想,然而如今她直觉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回忆着过去所有信息,思索着道:“我知道。他回来那天……我刚好离开东都,我见过他。” “他在清晨叩开宫门,要求出兵,宫门打开,他进了宫,之后就没出来。” 洛婉清一愣,不由得道:“没有人见过他?” “他在宫中赐死,没有人见到过他。他死之后,崔氏族人越狱,司主于青云渡带领崔氏旧部斩杀越狱子弟,随后建立监察司,判决监斩余下崔氏族人,之后,《大夏律》废除成为禁书,大夏割让边境十城,王氏一族至此大兴。” 崔恒平静说着,然而不知为何,洛婉清看着前方提灯夜行的青年,却感觉到一种骨子里透出的哀。 她很想上前宽慰,但怕冒昧。 她克制着自己上前的欲望,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垂下眼眸:“这些事与我父亲有什么干系?” “紫云山上,你不是听到了郑璧月的话吗?” 崔恒提步带着她走到门口,重新给她带上眼布,让她抓住自己的衣角,领着她在机关声中走出密室,平静道:“崔清平在大战前夕,曾经派心腹从边境押送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假作普通货物,由张秋之押送到扬州,这样一个普通镖师押送的东西,却惊动了风雨阁出手,过去,监察司一直在找这个东西。” 听到这里,她突然联系了起来,不由得抓紧了崔恒的衣袖。 她抓得太紧,紧到手心发疼,她克制着自己,平静道:“李归玉也是在找这个东西,所以他蛰伏在我身边五年,就是为了这件事,也是为了这个东西,逼死我爹。” “或许吧。” 夜风吹过来时,温热的手掌同时平静握住她的手。 洛婉清微微一颤,感觉一股暖意从崔恒手上传递过来,她不忍收手,安慰着自己,这是因为她不能视物的缘故。 她由他拉着,引着走在路上,他声音平稳:“你在扬州报案时,司主便察觉不对,将洛曲舒单独立案,所以关注上李归玉,之后李归玉进入监察司受审那夜,我们便清楚东西最终是由张秋之交给了洛曲舒,而且李归玉眼中,那是一个物证。可见当年,李归玉在战场上知道了些什么,崔氏叛国一事有蹊跷。而这物证还事关王郑两家,所以他们一直在寻。” “那他拿到拿东西了吗?” “我猜他没有。” “为何?” 崔恒一笑,只道:“陛下一直在找那个东西,我从郑璧月口中知道了一点消息,大概推测出来陛下眼中那是什么。很有意思,” 洛婉清跟着崔恒,感觉崔恒将她拉到长廊台阶上,替她穿上鞋,随后领着她往外走。 他没有给她取下眼布,她不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敢出声,只能在黑暗中跟着他,感觉夜风徐徐,听他继续道:“从郑璧月和李归玉的口供里,那是证物。可是在陛下眼中,那似乎是一个宝物。但无论这是什么,只要李归玉拿到,他愿意献给陛下,那太子之位,必定是他无疑。可他没有任何动作,他唯一与之相关的行为,只与你父亲有关,你爹死后,他对此再也没有涉及,他似乎确信,只要你爹死了,这个东西便再也不会出现。” “如果他拿到了东西,至少该做点什么。所以现在,他应该是没有拿到。” 洛婉清闻言明白过来,想起风雨阁自己父亲的资料,她迟疑着:“那我爹,就是崔氏家臣,没有其他身份了吗?” 听到这话,崔恒敏锐反问:“他还有什么身份?” 洛婉清一僵,她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崔恒。 如果他爹当真是风雨阁的死士,也就意味着他或许是埋伏在崔氏的卧底,这话说出来,她与崔恒之间必有隔阂。 她一瞬不敢开口,只能道:“等我查清楚我同你说。” 崔恒应了一声,也不追问,只道:“洛曲舒的案子,现在由你全权负责。公子要的是那个送到江南的东西,其余的,你可顺带随便查。查案期间,监察司会提供一切资源,但切记,”崔恒拿下她的眼布,平静道,“你最好不要让人发现你在查此事。” 光亮进入眼中,洛婉清抬眸,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自己长廊前,她仰头看着面前青年,有些疑惑:“为何?” “有太多人盯着此物。而且,叛国之罪,”崔恒说得郑重,“若无十足把握,不能让人知道你有掀开的意图。” 洛婉清闻言点头,应声道:“我明白。” 想了想,她又道:“李归玉在战场到底发生什么,监察司知道吗?” 这话出来,崔恒没有出声,他静静看着她,许久,垂下眼眸,低头将发带缠绕到自己手腕,平静道:“先好好睡一觉,想想从哪里开始查吧。” 洛婉清顺着崔恒的话想下去,她想了想,现下发生的所有事,似乎都围绕着谢恒上一世的罪名来。 刺杀太子,诬陷东宫六率,而如今要寻找那个给她父亲的东西,目前已知的一切线索,都止在扬州。 东西送往了扬州,她父亲死在扬州,李归玉从扬州回来就再也没有寻找这个东西。 而上一世,谢恒第三条罪名,恰恰也是在江南。 洛婉清一想,便有了头绪,直接道:“我想回扬州一趟。” “我也如此想。”崔恒点点头,随后道,“明日我帮你向公子说一声,等你伤好,便安排你到扬州去。” 洛婉清点头,随后想起他来,不由得道:“你呢?你随我去吗?” 崔恒声音停住。 他的心像是手中这一盏桔灯,在孤夜中来回轻摇。 他安静许久,终于将发带最后一道结系好,只道:“再说吧。” 说着,他催促道:“去睡吧。” “你也早些睡。” 洛婉清点点头,便思索着案子走进房间,只是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见崔恒还站在门边。 他就一个人,站在那里,周身落一身霜辉。 他手里提着的是一盏小桔灯,在夜里灯火暗淡,只能给他一点微弱的暖光。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一瞬想起今夜,山下灯火通明的模样。 她突然意识到,他好像一直是一个人,他独行于夜色,没有名字,没有未来,没有去处。 他和她一样,背负着过往,隐藏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下,连真容都难以示人。 崔,叛国之姓。 洛婉清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便有一种酸酸涨涨的疼。 觉得这夜风太冷,这月光太凉,崔恒一个人,太过孤单。 她站着不动,崔恒似是察觉,缓慢抬眼。 两人一明一暗,一里一外。 崔恒目光微动,夜风袭来,他衣衫轻曳,洛婉清的目光从他敞口衣领往下,终于落到他胸前伤口末端。 他伤口没有包扎,洛婉清静静看着那一道红痕,崔恒察觉她的眼神,似是觉得有些狼狈,他转过身去,淡道:“我先走了。” 听他这话,洛婉清骤然反应过来,下意识追上去:“等等,你的伤……” 这声音像是溺水之人眼中突如其来的稻草,震得崔恒理智之弦骤断。 她朝他本来,触碰到他的衣角刹那,崔恒猛地回身,将人一把拉到身前,顶在门上就吻了下去! 手中桔灯应声而落,洛婉清骤然睁大了眼。 崔恒抵上前去,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呼吸又急又重,像是要将她生吞一般吞吻着她。 一切来得太快,等洛婉清反应过来时,他早已让软舌长驱直入,她下意识想退,他却立刻紧随而上,甚至变本加厉抬手交入指缝,将她死死按在门上,不留任何空隙。 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听着她低颤着唤他的名字试图拒绝,他却只当请求,变本加厉去纠缠她。 他等了一日。 他这一日都在等她,等她看穿他一层一层防御,等她像对待李归玉一样,一眼看出他的伤他的疼,等她察觉他的软弱,等她示好。 他在宫门等着她,在马车上等着她,在谢恒的院落等着她,在他们举杯相庆万家灯火间,点一盏小桔灯等着她。 其实他早也有些等不住了。 所以他用崔恒的身份下山,提着灯去接她,可是却看见她在人群中被簇拥围绕,她给大家看诊,为张逸然包扎那个微不足道的擦伤,她与其他人交友,她那么鲜活靓丽,早已有了另一个世界。 崔恒是她的引路人,引着柳惜娘从扬州来到监察司,他曾经是她的唯一,曾经那么重要。 可他站在门外,看着她在众人环绕间低眉浅笑时,他突然意识到。 其实她已经不需要崔恒了。 崔观澜为她而生,可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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