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既然跟了二姑娘,自然也就事事都按二姑娘的心思去办。 常岳将颜陌的海捕画像送了来,北笙看着画像冷笑了一声,就捏成一团扔在了火笼里,噗一声,窜出高高的火苗,瞬间燃烧殆尽。 太像了,画像上的人和颜陌太像了,照这么下去,颜陌能藏匿到几时? 但是不是骗子也不是乐平王一人说了算,他们和颜陌签的文书不会有假,当下说好的事情过后又赖账,说到头也是乐平王心胸狭隘了。 现在怕的是乐平王先找到颜陌,撕了那张契约,颜陌怕是百口莫辩了,当务之急还是让颜陌主动投案,将手上的证据先保全才能占得先机。 俗话说狡兔三窟,这个节骨眼上,颜陌肯定不会回汝宁,会藏去哪儿呢? 北笙打开了门,朝外喊:“绾月,将晏清叫来!” “是。” 待晏清来时,北笙已经写好了一封信,递给晏清,“你快去一趟汝宁,将这份信悄悄交给东来茶庄的伙计,让他想办法转交给颜老板,一定要快!另外拿些礼物去我舅舅家中一趟,替我问候舅舅和津淮。” “是!” 这样,旁人问起,也是她想舅舅了,不会有人怀疑她派人去汝宁的动机。 晏清才走,梅香居的丫鬟在门口报说:“二姑娘,长公主府的勖公子来拜访,夫人请您过去一叙。” 萧勖! 刹那,徐北笙的脑海一片空白,如火山喷发般,岩浆滚过心房,将周遭皆淹没了。 怔了片刻后,才说:“我收拾一下,马上去。” 婢女去了,北笙坐到妆台前,端详自己的妆容,发钗是不是歪了,昨夜没有睡好,气色是不是差了。 还好,原先的倦怠之色在听到萧勖名字的那刻早就烟消云散了。 草草收拾后才去了梅香居。 萧勖穿着海蓝色的长裳,坐在贠夫人下首的位置,粉白色的绒氅挂在身后的衣架上,文质彬彬的同贠夫人说着话。 北笙进去时,他秀气的眼眸一亮,随即起身行礼,“萧勖见过徐……姑娘。” 他一时分不清眼前的是徐南音还是徐北笙,不敢乱喊。 贠夫人淡淡一笑,“这是我家二姑娘,北笙。大姑娘昨日染了风寒,身子不适,在自己房中休息。” 北笙压着心头狂喜,朝萧勖行礼,“见过勖公子。” 她在贠夫人身边的软席上坐下。 萧勖坐得笔直,双手放于膝上,神色朗朗,温和地说:“晚辈得陛下照顾,在工部鞍辔局得了一个闲职,昔日长公主殿下得安国公照应才能安然回国,如今晚辈能为国家效力,不敢忘怀安国公昔日之恩,特来感谢。” 北笙的小心脏突突跳,脸上藏不住的喜色,他真的在鞍辔局当值了,他再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人了。 贠夫人低眉,轻声说:“公子言重了,当年之事,我夫君不敢居功,长公主殿下能重新回国也是陛下的恩德、上天的眷顾,如今公子亦也长大成人,开始为国家效力,长公主殿下和公子也算苦尽甘来了。” 北笙没忍住,低声问:“不知勖公子在鞍辔局是什么职位?” 贠夫人偷偷瞪她,北笙立马垂下了眼眸。 萧勖嘴角浮上笑容,“乃鞍辔局正使。” “正使?”北笙有些不敢信,她原以为那副使是将死之人,能推荐萧勖顶替自己的位置,没想到会是正使。 萧勖眼中溢着光,没有再多说。 北笙一笑,朝他拱手:“恭喜萧大人。” 萧大人? 前日任命才下来,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有人喊他“萧大人”。 萧勖怔愣后,搭下了眼帘,“不敢劳姑娘喊我‘大人’,原也是不配的……” 北笙还要说话,贠夫人眼风扫过来,她只好闭嘴。 贠夫人说:“既然公子到了鞍辔局,那是才华使然,何必自谦?做人自然是要谦虚,然做官却不能如此,既要不媚上,也要能服下,要有做官的硬气和风骨。” 萧勖朝贠夫人拱手,平淡地说:“谢夫人教诲,晚辈感激不尽。晚辈才上任,诸事皆要准备,不敢逗留,告辞!” 贠夫人朝叶栀道:“你替我送送勖公子。” 北笙起身,低低喊了声:“母亲……” 贠夫人虽不知女儿藏了什么心思,还是说:“那你去吧。” 有侍女取下衣架上的厚氅,交到萧勖手上,他前脚出来,北笙在后缓缓跟上。 一路无言,直到出了国公府门,萧勖既要登上马车之际,才回首深深望了北笙一眼,深深地行了个大礼:“萧勖谢过二姑娘。” 北笙竟没忍住,泪盈于睫,再一次说:“恭喜萧大人!云起翻飞之日,便是风鹏正举之时……” 隔得有些远,也不知萧勖听到她的话没有,只朝她含笑重重点了一下头,转身踩着脚凳钻进了马车里。 第46章 枯树新芽 外头又下雪了,院中的银杏冒着寒风长出来的嫩芽又覆上了雪。 郎琢卧房的门帘挂起,大门敞开,连房中的火笼都灭了。 房中冰冷如窖,郎琢却一身单薄的衣裳,浑身如同水洗,湿透了。 两种毒药在他体内一场刀剑血拼,五内如焚。 他从床榻上翻滚下来,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很久,犹如狂风中的孤雁,在生死的边缘摇曳。 北笙没有告诉他,这药的效力竟然会这么厉害,是故意在捉弄他吧。 如今空余一身疲惫,连呼吸都累的喘不过来。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像蠕虫般朝案几爬起,他想在心肺烧干之前喝口水,然壶内茶水早已空空。 斡风和青阳此刻都不在府上,外头的老仆没有召唤从不会进他的屋子,现在他就是死在屋中,也没人能发现。 郎琢突然恼恨起北笙来,若她此刻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拉上她一起死。 干裂的喉头蠕动了一下,郎琢绝望的闭上了眼眸,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灵魂离体。 角落里的铜漏不知响了多久,似乎又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如春水入潮般从深渊涌现,心脏如同战鼓重擂,开始有力跳动。 体内的火焰在逐渐熄灭,痛苦也在逐渐消退,身体仿佛被另一种平静的力量所取代。 郎琢睁开了眼睛,干裂的唇闷哼一笑。他赌对了,徐北笙就是能救他命的那个人。 斡风和青阳酉时末从外回来时,郎琢已经在茶案前坐了很久。 干净舒爽的花青色衣衫,银簪绾起长发,渊渟岳峙,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没有一丝在死亡边缘挣扎过的痕迹。 看到他们从外进来,苍白无力的脸缓缓抬起,喃喃问:“查到了?” 青阳和斡风四目相对,不知道郎大人是在问谁,斡风去查的是拓跋钊余党的事,青阳决定先行回答。 他道:“大人,小人拦下了徐二姑娘身边的晏清,问了他,他说徐二姑娘没什么特殊的喜好,好像对什么都淡淡的。小人恐他没有说实话,又问了国公府其他下人,有的说二姑娘喜欢读书,有的说听过二姑娘弹琴,说各种话的都有,总之是没有一个准话儿,要不大人改天亲自去问徐二姑娘?” 他跟贼似的在国公府外头打听这些,着实不是君子之风。 “琴?”郎琢眉眼一抬,心头喃喃:她还会琴? 没动声色的饮了一口茶,才转头去问斡风:“你呢?” 斡风拱手说:“同拓跋钊一同入京的就两个人,一个叫千屹,一个叫长屿,都是他的心腹,之前都在百金匠铺,拓跋钊昨夜未归,他们心中生疑,长屿今早去了醉仙楼找菩然,被菩然留下了,千屹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八成已经出城了。”郎琢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杯耳上轻轻磨搓了片刻,才说:“你偷偷放出消息,就说颜陌逃往宣德卫了,借乐平王的手,将拓跋钊的人一网打尽,万万不能放他们回盛乐!” “是,”斡风神色凝重了几分,小心翼翼地说:“如果被盛乐王发现拓跋钊一行没了踪迹,会不会怀疑到大人的身上?” 郎琢邪魅一笑,“怀疑我什么?杀他们的不是乐平王么,如果乐平王能将任远之丢失的粮草追讨回来,于他也是大功一件,我只是一个文官,手上又没有兵权,盛乐王能怪我什么呢?” “那属下这就去办!”斡风手上提了剑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郎琢和青阳两人,青阳才小心的靠前一步,在郎琢身前跪坐,支吾着说:“小人今日在国公府还撞见了一个人,……勖公子。” 郎琢听着神色一顿,青阳继续说:“勖公子进去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但徐二姑娘出来送他了,两人好像很熟稔的样子,徐二姑娘看着勖公子的马车走远了,才回去。” “小人查了,陛下赏了勖公子一个九品小官,鞍辔局正使一职,听说是鞍辔局副使向朝廷举荐的他,勖公子念在当年安国公接长公主还朝的恩情上,得了职后上门感谢。” 郎琢饮着茶闷笑一声,“这些年萧勖活得唯唯诺诺,谁也不将他放在眼中,既然得了职,往后力所能及的时候帮他一下。” “是。” 郎琢的眸色又沉了下来,徐北笙和萧勖的交集不过就是那日长公主的生辰上,替萧勖解了围,何至于变得熟稔了? 越想越不安,起身说:“你去将徐二姑娘请来替我诊脉!” “现、现在?”青阳扭头看了一眼铜漏,已经指在了戌时二刻,又扭头看看外头,风雪甚急。 虽说昨日半夜将徐二姑娘请来,的确是郎大人的伤崩裂得太严重,不得已才请的,今日郎大人看上去安然无恙。 总是在夜深的时候将人家姑娘请来请去,总归是不好,况且今日又风雪漫天。 再说有了昨夜那骇人的一遭,徐二姑娘只怕是再也不敢来了。 青阳犹疑了一阵,说:“要不明日吧,明日一早小人就去请。” “就现在。”郎琢说:“你带上我书房内那本手抄的《青囊书》去请,她保证会来。” 青阳忍着不悦,起身道:“是。” …… 安国公府的大门早已紧闭,青阳硬着头皮扣响了门环,不多时旁边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国公府的守卫从里头探出头来。 看见是青阳,一笑,问:“青阳小哥又来找我们二姑娘吗?” 青阳不好意思的一笑,走了过去,说:“我们大人病得严重,快要死了,请二姑娘前去救命。” 守卫瞪他,“有你这样咒主子的?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郎大人病重的样子,你等着,我进去通报。” “等等,”青阳叫住了他,将怀里的书交到守卫手上,说:“这是我们大人的诊金。” 守卫拿了书就缩首进去了,小门也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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