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聪明破釜沉舟、生死不明,她都没哭。 如今为了一个连姓名都不知的女子,哭出两行热泪。 显金抹了把眼角,说不清心里的情绪,或是慕强吧——前世今生加一起,这位美丽小姐姐是她见过最厉害、气势最强、最运筹帷幄的人物,好似虎啸山林、又似长鹰击空,还似鲸鸣海底,带有毋庸置疑的力量感。 令人着迷的力量感…… 显金目光缠绕之时,远行的人马也说起了她。 斯圆驾马跟在老冰身后,声音低沉,“……咱们为何不顺手帮那小姑娘料理了家务?” 老冰嘿嘿嘿笑,“你很喜欢她?” “斯礼很喜欢她。”斯圆立刻反驳,沉默片刻方道,“这个小姑娘从未开口打探过我们的来历,就算话都递到嘴边了,她也没有开过口,是个很有分寸且聪慧的女子——陈家人既敢串通山匪取她性命,下一步会做什么,谁也不知。” 老冰拎着马缰,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角,“聪慧的女子,又岂会被此等蝇营狗苟之辈绊住手脚?——斯圆,牢记我们因何而出京,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斯圆低下头来,余光瞥见一马当先的大主公,背影瘦削、身姿挺拔,陡然觉得那位贺姑娘与他们主公的背影,晃眼看去,竟有三分相似。 …… 果如络腮胡老冰所料,他们又在原地歇了两日,周二狗与郑大才陆续能动弹了,但陈敷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发热,白天时而正常时而低热,晚上重回体温巅峰——显金都怕他被烧傻了,这本来智力都在谷底,再降下去,这个地貌特点就很凹陷了呀。 张妈妈用三颗石子算了一卦,笃定道,“启程吧,离开这儿,三爷就能退热。” 显金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地上随意被抛下的石子儿。 不是,您说您扔个龟壳、算个八字、抽个签子,我都承认您是有理有据搞迷信。 您当着我的面,随手捡了把石子往天上一扔,再随便一看,就得出了这么随意的结论——这让我很怀疑,你在无证搞迷信呀! 怎么说呢? 科学的尽头,确实是玄学。 骡车驶出山坳,陈敷真的慢慢就不烧了,待驶到宣城府陈家宅子门口,陈敷的体温竟然长时间地恢复了正常,且有意识地睁眼要水喝。 张妈妈兴奋地拍了拍锁儿的手背,“蒙对了蒙对了!” 显金:…… 中年妇女胆子真大,路子真野呀…… 陈敷好了不少,显金自然也放下心来,低声叮嘱锁儿,“……你先去找小熊姑娘……” 锁儿应声跳下车跑得飞快。 陈宅门口。 二爷陈猜带着人站在门口等,等来等去,等到这一队伤兵残将,不由咂舌,“这……这……你们干甚去了!说两日前回来,我在城门外等了一天,而后又派人去泾县问,说你们一早便出发了,怎么……” 陈猜看躺着的一脸苍白,坐着的惊魂未定,不由惊慌地先将弟弟扶起,“这是遭了贼呀!” 显金披头散发地嚎啕大哭,“谁说不是呢!那几个车夫把骡车驶进了阴沟子,二狗哥、郑大哥被车子砸了腿和手!三爷被砸了脑袋,现在还没醒!剩下我们几个老弱又要照顾病残,又要将车子往外捞……累都累死了!好容易将骡子牵上来,把东西搬上来,谁知道又迷了路,在山里绕呀绕……终于等到一个猎户问路!” “翻车了?”陈猜身后的陈老五不可置信地眯眼开口。 显金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向他,“是呀!哪里找的车夫呀!翻下去了就跑了!找也找不到!太不负责了!真该好好扣他们的工钱!” 陈老五嘴角的笑僵成一道弧度,“只是翻车?” 显金擦了把眼睛,蹙眉看向他,“那您……还想是什么?”
第151章 兽群在后 陈五老爷一时语塞。 他想是什么? 自然是你们去死啊……被刀砍死、被火烧死、被推下山崖、被撞到树上、被寨子里二百多匪类轮一遍致死…… 怎么死都可以,只要别活着出现在这里! 陈老五笑意真诚入眼,“五爷爷能想什么?不过想你们一帆风顺罢了——车夫怎这般不中用!”陈老五反首斥道,“去查一查谁赁的这几个车夫,叫我们老三遭这么大罪!” 显金看了眼陈五老爷,面色如常,可强自镇定地抿着唇,手掩藏在袖中微微发抖,连带着她左侧的那小煤碳子球也一副气喘吁吁、一脸卡白的样子; 右侧的张妈妈是根老油条了,在陈家活了二十年,什么疯都敢发,当即嚷道,“查!查有何用!?叫我说,全都撵出去!告诉车行去!赔钱!赔十倍的银子!” 陈五老爷看这副样子,反而放下心来——多半是中间阴差阳错地出了岔子,才让这群菜兜死里逃生。 若真遇见宝禅多寺那伙人,就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还能活着回来? “是是是!你说得是!”陈五老爷一展颜,上前笑着殷勤地扶过李三顺,“都是下人办事不利,受苦了受苦了——晚上我自掏腰包上两壶梨花白,给大家伙接风。” 又看了眼烧得腿软面红的陈敷,关切道,“阿敷不能喝,阿敷的酒,阿猜你帮忙喝光。” 陈猜憨厚拱背,“喝喝喝!帮弟弟喝酒天经地义!” 陈五老爷“呵呵”笑起来,补了一句,“也不可喝多了唱戏,再叫他扮红娘!他这身子骨又脆又弱,可得好好养几天。” 接风诸人皆哈哈笑。 显金:呵呵呵。 仿佛进入了南直隶·好莱宣的演技大赏呢! 一行人你搀我、我扶你向里走,陈五老爷特意走在了最后,垂眸低首交待长随陆儿,“……去打听打听宝禅多寺的消息。” 以为自己即将被空投到土匪窝子的陆儿惊恐抬头,“我?” 犹如突然接到刺杀唐僧任务的虾兵蟹将,陆儿悲愤中透露着愚钝,“我都不知道那地方具体窝藏在哪儿呀!” 谁他娘的会知道山匪窝子在哪儿呀! 哪个缺心眼的山匪会邀请你: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是让你,去山下使银子问一问!山上有无动静?比如官府是否出兵剿了匪!?好歹是两百多人的大寨子,若是有动静,必定会传到山下!”陈五老爷恨铁不成钢斥道,飞快抬头,一眼便看到人群中那个挺得笔直的背影,“我们与宝禅多寺做过很多场生意了,均未失手,这一次我们都将人送到嘴边了,竟然给飞了?我怕有变故。” 这他能干。 陆儿点点头,便飞快往出跑。 奈何一直到落钥下禁,陆儿都未回来,陈五老爷惴惴不安地躺床上眯眼,看廊间白灯笼晃呀晃、晃呀晃,翻了个身又见细帐上映着白灯笼的光晃呀晃、晃呀晃。 身边老妻陆氏闭着眼,狠狠尥蹶子踹他屁眼,“……不安分就滚到霍氏那去炖肉汤!” 陈五老爷半捂住屁股,有些无助又有些气愤,“我也不知是为谁殚精竭虑!” “为谁?”陆氏闭眼嗤笑,“为你和霍氏的种!我生的是闺女,早嫁了,你薅陈家的银子,不就是为了那小娘生的铺路吗?咱们多少岁了?五十多了!还能活多少年?你又是骗、又是谋的往家里搬银子,全都得带到墓里去!” 陈五老爷CPU失败,一把将被子扯了出来,在老妻跟前,面具终于崩裂。 “我不是为了银子!” 陈五老爷憋红一张脸咆哮,声嘶力竭完毕后,做贼似的看了眼游廊,见游廊里没人赤红双眼、暴起青筋,“我是不忿!凭什么整个陈家都要供着长房呀?凭什么!?凭他是哥哥?他死了,我和老六还得继续装疯卖傻供他儿子!?” “陈敷跟他大哥不对付,便可以为所欲为;我呢?我若说半句大哥的不是,就是逆子!孽障!反了天!我们当小的,是不是上辈子缺了大德才投胎成了弟弟呀?!” 陈五老爷几番话压抑着怒吼——他不敢放开声音,这是在陈家,他没有家。 “我就是要看着陈家一步一步落到我手里!就是把陈家变成我的陈家!”——这句话衔在喉咙,终究没敢说出口。 陆氏的背影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陈五老爷气喘吁吁,深吸几口气终于平静下来,并未抱着被子去霍氏处,反而在床榻下的木板躺下。 发泄之后最好睡。 陈五老爷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听墙角根处有人打更,“子时三更,平安长乐!” 打更声两慢一快。 陈五老爷猛地睁开眼,床上老妻被惊醒,嘟囔一声,“……平安无事便平安无事,长乐……咬文嚼字,哪个听得懂……”又翻身沉沉睡去。 …… 次日午时。 宣城府外,乐安酒肆人蛇混杂,有喝醉酒的蒙子不知是生是死躺在楼梯上,有被鞭子抽得浑身血淋淋的赌徒,也有娼-妓和乐工趴在栏杆上揽客。 这里是城池之外的自由之地。 没有户籍的流民、犯了事的逃犯、被子钱家追得有家无归的二流子……这里是城池之外,可容纳他们有酒一日是一日的痛快地方。 这破烂腐臭的酒肆外,一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商贾老爷神色匆匆地撩起衣摆,跟随店小二上了二楼包间,一推开门,不由一愣。 “你是谁?” 陈五老爷将面罩摘下。 眼前的男子,不对,应当叫孩子,精瘦矮小,眼珠子怯生生地望向他。 “十三当家的呢?”陈五老爷略有急切。 这小男孩指了指喉咙,摇摇头。 “你是哑巴?”陈五老爷问。 小男孩点点头,从坏中掏了一封信递给陈五老爷。 陈五急迫地一把抓住,颤颤抖抖地打开,快速看下来—— “……山林焚烧,营寨迁徙,遗憾放过,特派哑儿来报。” 陈五如溺水之人终见天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见背后还有字,果断翻转—— “迁徙重建花钱,你需支付三千两。” 陈五僵在原地。 你特么遭了火灾,你找老子掏钱? 化缘还是抢劫啊?! 你去抢啊! 抢岂不是来得更快! 那小哑巴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陈五。 陈五飞快打开,两张纸,一张纸是封皮,只有一行字,写着“宝禅多寺昭德九年腊月账目”,另一张写了—— “若不付,明日,这本账目将出现在陈府大门。” 好吧,是在抢……是在抢劫他! 昭德九年腊月,就是李老章枉死的日子! 陈五老爷后脑勺升起一股腾腾的火气,眯了眯眼,目光晦暗不明地看向桌子后面的哑儿。 敢来抢他……不若现在就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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