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门后,熊呦呦端庄地手掩口鼻,笑得眉眼弯弯,在十分注重仪态的同时,艰难地保持住了五品官堂小姐的水准,“……他还想带着我伯父去剿匪?!我伯父人在家中坐,匪从天上来!” 显金伸手将银票丢给锁儿,随意道,“带回去锁好,以后还有大用处。”又转头同熊呦呦打听道,“还是没有乔山长的消息?” 熊呦呦叹了口气,“未听伯父再说。”安慰显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还活着不是?” 显金低落地点点头。 二人又叙叙旧,方蒙上面罩,各回各家,各找各监护人——两个小丫头谈笑之间诈了老狐狸三千两,这故事若是把笔交由秦夫子来写,下一季宣城话本子的爆款,必定名唤《五少丢财之回家的诱惑》。 辞别熊呦呦,显金进城后未回陈家,反方向去了绩溪作坊。 嗯。 三环外了。 每天耗费在上班路途,就得一个时辰。 典型的事多钱少离家远,非常不划算。 显金靠在街边的柳树旁,双手抱胸,安静地观察近一个时辰以来绩溪店子及作坊的进出——没有进出。 甚至连只迷了路的苍蝇都没有。 要不是门开着,门框上的幌子被风吹着,显金还以为这地儿趁早关门收摊,赁给隔壁的煎饼摊子,可能生意更好点。 “咕噜噜”身边的锁儿肚子打鼓,小丫头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煎饼摊子,“闻着贼香了。” 显金:…… 看吧,煎饼摊子又收获了一颗煤球顾客,而绩溪作坊还是个零光蛋…… 显金站直身来,抬步朝里走,“走吧,出来给你买煎饼吃。” 锁儿如打通任督二脉,大跨步跟上。 一进店子,十分……安详。 显金很少用“安详”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店铺。 但……柜台后的掌柜单支起手撑在下巴颏儿,半眯眼,嘴巴微张,嘴角有一丝可疑的液体;店小二,呵呵,哪有什么店小二!买卖都没有,还店小二呢! 显金探头向里看去。 和泾县铺子差不多的格局,外店内作坊,里边的空地还挺大,不远处就是暗流涌动的龙川溪。 晾纸的架子,是空的,架子上搭着几匹遮阳的布,三四个师傅脸藏在布下,睡得比前店的掌柜明目张胆多了。 这群人,甚至都不愿意把布铺宽一点! 你铺宽一点,你整个身子也能藏进去,不至于漏半截儿,在晒太阳啊! 你特么鸵鸟呀! 脸晒不到,就圆满了! 真的是懒婆娘坐轿,愿上不愿下啊! 显金立在原地。 事到如今,她很想念一个人——卷王钟大娘。 显金抿抿唇,带着锁儿转身就走。 …… 也不知是张妈妈搞封建迷信喂的符水起了效用,还是请的大夫搞科学实验煎熬的四十几种药材有了回报,不过三两日,陈敷就精神头就起来了。 显金从绩溪回陈宅,刚进正厅,便听到熟悉的男高音。 “……你给我二百两,就是我的买命钱!你叫我回宣城,我就回宣城!你叫我滚去泾县,我就得滚去泾县!”陈敷中气十足,“我还告诉你了,二哥接我泾县那一摊子,他白拿!他不行!您就看着吧!不过一个夏,他得把账上的钱给您亏完了滚回来!” 显金低着头,挺住脚步,转身站到董管事身边。 董管事双手交叠腹间,目不斜视地前情提要,“早上醒的,张妈掐着时间进去千叮咛万嘱咐,请三爷切记莫提山匪,三爷虽素来狂狷,脑子却清灵,一下便懂了……” 里面适时传来恋爱脑撕心裂肺的声音,“您把铺子落在二哥名下!您居然把铺子写二哥的名字!您醒醒吧!那铺子是显金做起来的!描红本的生意、和书院的合作、手账、甚至盲袋,都是跟着我们走的!您想让二哥捡个落地桃子,呸!不可能!老子把桃子啃得核都没了,也不给他留!” 瞿老夫人丝毫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是显金做起来的,我看你这张狂的模样,还以为是咱们三爷夙兴夜寐、披星戴月做起来的呢。” “你也是坐享其成者,有什么资格指责你二哥?” “再者说,我一日不死,这铺子一日就还是我的,我想落在哪个儿子名下,还需与你商议?!”瞿老夫人言语中轻描淡写的冷嘲热讽最伤人,“等我死了,你再和你哥哥争抢不迟。” 陈敷愣在原地,如鲠在喉,一声尖叫,难受得拿头撞木架子。 显金不是总助,没那么强的定力,轻轻转过头往里看了看,“那如今是在……?” 董管事面无表情地双手一摊,“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这两母子……” 董管事轻轻摇摇头,“这两母子都清楚得很,怎么说话让对方更痛。”
第154章 好的归宿(3000章节) 陈敷和他娘吵得天昏地暗,日月同辉。 从陈敷三岁偷吃鸡翅膀,就看出“这小孩以后必定偷鸡摸狗,不干好事”; 到陈敷六岁尿床被摁头一顿胖揍后,连续尿床半个月,便知“这小孩忤逆尊长,可谓十恶不赦!”; 最后到陈敷十二岁下场失败,连童生的资格都没拿到,便断言“明明素日文章做得不错,偏偏下场就忘词,便知其一生庸碌,必定无甚出息!”…… 嗯,准确地说是,不能叫吵架。 毕竟吵架就像打乒乓,你来我往,而如今的情形,更像是单方面的语言霸凌——陈敷他娘瞿老夫人冷笑着滔滔不绝,陈敷却一脸苍白地靠在朱漆柱子上,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卡住脖子,眼中盛满惊惶与崩溃。 显金和董管事,本来如同两只被拔了舌头的鹌鹑安静地蜷缩在空隙夹缝。 当显金转过头,透过门缝,正好撞进陈敷无助惶恐的眼神。 显金抿抿唇。 董管事眼疾手快拉住显金衣角,“……慈母教子,天道轮回,你去,是僭越的大罪。” 显金深吸一口气,昂了昂头,却见陈老五正埋头往里走,当即向前大跨步,高声道,“五老爷,您回来了!” 里间瞬时静默。 陈老五脚下一顿,转头过来。 显金赶紧快步上前,走近后小声道,“……老夫人又同三爷闹起来了,您是唯一长辈了,您要不劝劝去——” 陈五老爷眉眼一动,“闹?又在闹什么?” 显金忙温笑道,“三爷性子拗,辛辛苦苦做起来的铺子结果是为人做嫁衣,三爷跟着就拧了几句……” 陈五老爷喉头无端一松:陈敷绝非藏得住事之人,如今大病初愈,第一反应却是闹这事儿…… 那三千两,总算是花在了刀刃上! 陈五老爷长舒一口气。 “闹什么闹,这有何好闹?不都是陈家的吗?” 对于扮演亲和长辈这个调研课题,陈五老爷至少能发五篇顶刊,还都得是一作,陈五老爷宽袖拂弄身后,笑眯眯地从容跨进这趟浑水里。 不过三刻后,陈五老爷便搂着陈敷的肩膀笑盈盈往外走,显金抬脚欲离,却听里间传来瞿老夫人低沉的声音:“金姐儿,你进来。” 金姐儿拒绝进去…… 特别是,拒绝在你单方面言语霸凌幼子未得到完全释放的时候…… “金姐儿!” 瞿老夫人抬高声音。 显金看向董管事,董管事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 好的,董无波,记住你了! 你就是这样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总助! 显金埋下头,敛眉走进四方天井下的正堂。 瞿老夫人杵着拐杖,单手搭在椅背上,似是很疲惫地抬了抬眼,随意向左点了点,“坐吧。” 显金放了三分之一的屁股下去。 瞿老夫人轻咳一声。 与木凳亲密接触的屁股,瞬间变成四分之一。 “……一年多了,上次见你,还是去年年后在陈家宗祠。” 一年的时光,对于一个老人而言,印迹明显,尤其这一年,瞿老夫人尚未从长子离世的巨大悲恸中走出来。 明显看着,这老太太额上的“川”字纹加深了三分。 显金规规矩矩地答“是”。 “这一年,你干得不错,什么描红本、手账子……还开了间茶室,利润也不比纸铺低,甚至还带着李三顺做出了六丈宣。” 瞿老夫人声音浮在喉间,显得中气不足,“你每一季都写长笺来,账册与银票也尽数上交,我看在眼里也十分喜欢,索性便将泾县铺子与作坊放手交给你干——你去看看,这世上还有哪家商贾敢将铺子、人手与银钱全权交予一个流着外人血脉的小姑娘?” 显金微微抬头,轻声道,“您雇佣我作大管事,我便除了月俸银子,分毫不拿,只能尽心竭力,以报您知遇之恩。” 瞿老夫人叹了口气,点点头,“雇佣,这个词,用得很精准。” 瞿老夫人顺势接话,“既是雇佣,那铺子是在我名下,还是老二名下,于你而言,影响其实都不大。” 显金抬头看向瞿老夫人。 这老太太以为陈敷闹这么一场,是她在从中撺掇着? 显金:…… 这老太太,看人忒低了! 她是挑拨离间那人嘛!? 再者说了…… ——你跟你儿子的关系,还需要人挑拨啊!? 你是对你俩关系有多大的误解?! 显金原生家庭,暴发户老爹虽不着调,高知老妈虽向往自由,夫妻双方个性过不到一块去,但对子女的爱如出一撤、重如泰山,故而显金虽从小缠绵病榻,却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没有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不安全感,反之颇有些一往无前虎山行的熊劲儿。 所以她无法理解瞿老夫人与陈敷的母子关系,为何如此……如此窒息! 瞿老夫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要她儿子上九天揽月,还是下五洋捉鳖!? 放过这个恋爱脑吧! 他只是想平庸又坦然地过完这一生而已! 谁又说庸庸碌碌,不快乐呢!? 对便宜老爹的同情,战胜了对更年期老板的畏惧。 显金把茶汤一口吞下,抿唇抬头一字一句道,“您叫我去泾县,我就去泾县;您叫我回宣城,我就回宣城,我作出成绩,您赏我小金条子,我坦率高兴,并不以为您拿钱砸我,是忽视我或敷衍我——只因如您所说,我是一个没有血缘的外人,我对您没有更多的期待。” “但三爷不一样。” “三爷是您儿子,天然慕孺,您对他的评价,哪怕一个字,也会影响他的一生。” 显金笑了笑,“三岁偷鸡、六岁尿床、十二岁下场失败……您自己想想,在您记忆中,三爷可有一件做得使您全然欢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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