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算算,他们把那些债还清了,店肆作坊的租子、更换器备、过年的红封……他们还有多少钱来拿?” 陈六老爷笑得慈眉善目,“更别提还有个大头。” 老头明白过来,笑弯了腰,“是是是!您最聪明!年初要是定不上铜陵的檀皮和稻草,那就只能用三县的了……做出来的纸可就大打折扣了!” “他要是往宣州去了信要银子,我那嫂嫂倒也会给,只是他在这儿估计呆不长了。” 本来阖家上下都认为这老三就是个废物,去封信要银子不就是落实他就是个废物吗? 废物凭什么把持泾县作坊? 凭那个姓贺的贱人吗? 等他们彻底对老三失了望,在泾县陈家还不是他想干干啥,那小贱人性子烈,但模样真不错的,收了房或是强占了去,谁又能为她出头? 陈六老爷笑呵呵。 老头也笑呵呵。 其乐融融。 到了夜里,猪刚鬣来了趟长桥会馆,姿态放得很低,一出手就是全额一千两,“六老爷派我去收檀皮,许是到年后才回来……” 在显金意料之中,接下票子,看了鲜章又看了钱庄,再递给董管事,笑道,“您可真是解我燃眉之急呢……凑钱快得我还以为这是假票子呢。” 猪刚鬣“哎哟哟哟”三声,“您熟知大魏律法,制造假银票是个什么重罪,我可没那么多脑袋掉哦!” 显金看向董管事。 董管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显金方笑道,“那您去好,后会有期。” 却,后会无期。 第三日,显金便收到了官府的信,据说猪刚鬣前往旌德的马车在宝禅多寺被劫了,金银财宝洗劫一空,人被抹了脖子,黄灿灿的脂肪和红艳艳的血流了一地。 民事官司变成了刑事官司…… 中间必有比假账更厉害的弯弯绕。 显金突然想起什么,心头一惊,连让董管事前往钱庄兑账。 董管事垂头丧气回来,“兑不了!这样大额的银票要提前与钱庄招呼,这几张票子的兑款日期到六月后去……” 显金紧抿唇,隔了一会儿方笑了笑。 “有意思。” 陈六老爷,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20章 鸡爹之路 银票兑不出,就意味着红封包不出、货款交不上、原料定不了…… 从人事、财务、市场等方面,对陈记都是很大的打击。 要是在平常,兑不出就兑不出啊,她还能仔细欣赏一下古代大额钞票的尊容…… 偏偏在年底! 做梦都梦到她打麻将,上家是块金元宝,对家是坨银锭子,下家是串贯通钱。 她徜徉其中,三家通吃,幸福的一身铜臭味。 显金急得都把钱拟人化了,脸上却分毫不现,甚至早上起来还在庭院里打了一套八段锦——前先心病患者的被准许活动之一。 董管事脚下生风地来时,见显金穿了套宽松对襟的米白外衫罩子,脚踏纯黑老布鞋,头顶束支深褐木簪,桌边的石凳上还放了一盏热气腾腾的盖碗茶。 董管事愣了愣。 他仿佛看到了隔壁商行,那位年迈又精神矍铄的王老东家…… 在经历了空手套千两、会馆笔戳喉管子等著名战役后,董管事对于显金代行陈敷之职,表示了默许。 在看到显金精神矍铄地打拳后,这份默认瞬间飙升到高点。 “怎么了?” 显金收了拳,双拳并腰间,气沉丹田后再吐纳。 更……更像了…… 董管事猛甩头,道,“我去票号问了,可以提前取用,但基于朱管事信用……” 斟酌了个用词。 在古代,信用不好是踏天大祸。 但着实找不到词含糊过去。 董管事便转了话头,意思到就行,“票号要收咱们接近四个点的月息。” 意料之中。 嗯……就像在现代,你本来在银行存了个定期,你突发奇想想取出来,银行也不能答应——谁知道银行把这笔钱挪到哪儿去了?可能在中东买石油,也可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虚拟市场挖比_特_币。 你的钱进了银行,就不全是你的钱了。 道理都懂,但……四个点? 显金简直想报警。 在现代,年利转化率超过百分之二十四,也就是月息两个点,就算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 而这里正式票号,叫出的息是四个点。 显金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了句,狗*的无法无天的封建王朝! 一千两,一个月的息就是四十两。 现在还不到正月,如果他们目前要将现银提出来,就要损失二百八十两,到手才七百二十两。 而,泾县作坊一个月的利润才五十两。 这是近三成的亏损啊! 显金端起盖碗茶,克制地浅啜两口。 就作坊目前的状况看,他们真的有这个底气承担二百八十两莫名其妙的损耗吗? “提现银吗?” 董管事焦急,“票号腊月二十八关门,正月十五开门,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李三顺师傅回来了吗?” 显金放下盖碗茶。 董管事点头,“预备明日回来,他倒是一直想给三爷请安。” “三爷呢?”显金皱眉。 董管事闷了闷。 好吧,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恋爱脑不是吃喝,就是拉撒去了。 “把三爷绑……”显金吞下“绑”字,“把三爷请到铺子去。” 显金又问,“酒?还是茶?” 董管事没明白。 瞿老夫人搞来的这个耳目,当总助还要再修炼几年啊。 显金耐心,“李三顺师傅是爱喝酒?还是爱喝茶?” 董管事想了想,“茶吧!顶尖的造纸师傅不能多喝酒,酒喝多了,双手要抖,捞纸时就容易不匀称。” 又笑道,“昨天我到铺子,见有好几个包浆茶筅,茶漏、茶勺、茶匙俱全,李师傅约莫还是个中高手。” 嗯,虽然不能当总助,但当个总经理秘书还算称职。 显金点点头,念及两宋时茶艺盛行、点茶风雅,便道,“在田黄溪边找一间雅致的茶舍,挪两盏红泥小炉,准备些许盐渍花生、小黄柑、红枣,备三个攒盒的糕点,把三爷珍藏的茶带去,再请个茶百戏的高手。晚上定天香楼,备一桌好的,让所有人都来。” “账就从公家支。” 预算应该能控制在一两一钱、七百七十块? 现代在江边搞个围炉煮茶,也搞不到小一千吧? “如果实在超支,写个凭条从三爷的私账走。”显金心里盘算,“等赚钱了,立刻把钱补回私账。” 企业想做大,绝不能公账私账不分。 前世她做完第N次手术后,她爸公司的财务姐姐来看她,为逗她笑,神情夸张地说,“……你猜我见过最离谱的账是啥?” “账目明细写的,给老板小情儿租房子四千三百块!” “我的个妈!我赶紧跑了!我怕我再不跑,老板先进去,下一个就是我!” 她笑得不行。 半年后就听说那家公司垮了。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待董管事复述一遍走后,显金换了身粗布短打火急火燎向作坊赶,正好在门口遇见陈敷。 “没吃饭吧?” 显金摇头。 陈敷手里拿着两个油浸纸包,递给显金,“……猜你就没吃饭!小稻香的葱香猪肉包,好吃着!” 显金笑了笑,伸手接了,便跟在陈敷后面进了作坊里头。 上回她到铺子来,只在外部的店肆看了账本,没进里来。 造纸说一千道一万,是纯手工艺活儿。 靠的是原料的筛选和匠人手上的技术。 她一个外姓女人,独自去工坊不太合适,怕别人误以为她有偷师之嫌。 跟着陈敷,就名正言顺。 作坊周二狗在,钥匙一打开,扑鼻而来的水汽、湿热还有草木独有的泥土腥气。 几个硕大的水缸子、数十张竹帘、缝隙透露出岁月痕迹的石槽……里面冷冷清清的,上回在长桥会馆里见过的几位姓郑小哥都百无聊赖地坐在水槽边,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 周二狗一巴掌打在其中一人后背,“少东家来了!” 几个人忙提起身,先朝陈敷行个礼,再朝显金鞠一躬。 哟呵。 这躬鞠得可真瓷实。 快九十度了吧。 “腊月年关,坊里工少,李师傅又没回来,掌舵的人不在,大家伙也不是故意偷懒的。”周二狗连忙解释。 陈敷摆摆手,“别提了,寒冬腊月,年节将至,谁想出工?狗都不想上工!我要不是……” 陈敷看了眼显金,“我这时候还在小稻香吃八碗呢!” 说实话,前世患有先心的显金一直以为自己没机会鸡娃。 不曾想,老天待她不薄啊! 重来一世,竟赐予了她无痛鸡娃,哦不,鸡爹的机会! 显金闷了闷,“先去库房看看。” 资金紧张的时候咋办? 可收回外债,可银行贷款,可发行债券。 这些,都没有。 那他们还剩一条路可以走: 清仓回流。
第21章 画个大饼 库房就在石臼后方,垒的厚厚砖石,地板垫高一米,库房外立八个柱子。 显金上了三步台阶,看周二狗和董管事一人一把钥匙,一左一右插-入钥匙孔,只听“噶哒”一声,子母锁应声打开。 有点郑重。 显金余光不经意往左侧窗户瞥了瞥—— 一扇小窗正大大开着。 窗框写满了邀请。 显金再看了眼那把高端大气的子母锁。 咱就是说,刚刚的操作,可能主打一个仪式感吧。 显金嘴角抽了抽,拍拍董管事的肩,再指向那扇窗,商量道,“等咱把账解决了,给每扇窗钉死一个栅栏吧?” 董管事探头一看,刷地一下满脸通红。 陈敷咬了口包子,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活像失了智。 库房值得一把子母锁,面积比店面大,几十个楠木斗柜顺序排列,扑鼻而来的是浓厚的花椒味。 有点冲鼻子。 显金凑近墙壁嗅了嗅,是糊在墙上的椒泥发出的味道。 “宣纸需要干燥,除了垫高地盘、铺陈青砖,糊椒泥也有大用处。” 陈敷一边吃包子,一边囫囵和显金解释,三口两口把包子吃完,掏出绢子仔仔细细擦了手和嘴,才跨进库房大门。 显金多看了他两眼。 倒不是惊诧于他对宣纸的了解,而是他擦干净手、嘴才进库房——这恋爱脑,其实骨子里对纸业仍有敬畏。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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