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没啥好介绍的了。 不就是右边变到上边去了吗? 刚刚显金说得已经非常具体了,白大郎磕磕巴巴又重复一遍,上首三位官员听得索然无味,文府丞与王学正对视一眼,王学正背着手走下来,拿了一支沾满墨水的短毫笔依次在两张纸上写了个“王”字。 两张纸吸墨吸得贼快,几乎在同时,纸面上已经彻底不见氤氲的水墨气。 王学正再拿指腹去擦。 左手指腹擦“诚衡”,右手指腹擦白记。 右手指腹上,残留了极浅一层淡灰色墨水印记。 王学正未曾评判,将两只手伸出手,仅供大家参详。 白大郎顿时面红耳赤,转头看向老爹:对方提供的沙田稻草和青檀树皮的占比是八二分没错啊!纸张舍弃了硬度,变得绵韧,舍弃了手感,只追求吸水性……是按照对方提供的八二比例制的纸啊! 白老爷了然地笑了笑,“写卷子,从右至左,不走回头路,吸水晚个半瞬,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白老爷眼眸低垂,“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的纸偏硬一些,吸水当然会慢一些,但硬朗一些,在考场上出现纸张破损、撕毁的机率就会相对会减少。“ 抄就抄,还特么改答案! 但是…… 显金摩挲下巴,但是这个答案改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先记着。 显金抬头静待王学正评判,只见王学正山羊胡子微微翘,笑着摆摆手,“单论品相,两家的纸各有千秋,分不出高低优劣——请两位老板将密封的牛皮纸袋拿出来。” 显金拿出夹着报价的牛皮纸袋。 王学正要求提前写好,用火漆密封后,带至现场。 王学正做了个“请”的手势,“比价吧,品相差不多,价低者得。两名府丞在此,容不得人作假卖乖——我大魏朝官衙采买皆要付出真金白银,不接受嗟来之食,丑话说在前面,两位老板若想取巧、走捷径,写什么‘一个铜板’‘十两银子’这种半买半送的价来,那可对不住了,直接取消资格。” 几百两的生意,对于官府而言,谁做都差不多。 显金相信,一旦这个消息放出去,愿意免费、甚至倒贴来做这笔生意的商户绝不在少数。 商户免费给,朝廷在国库有钱的前提下,倒也不一定愿意平白拿,一是折面子,二是乱风气,三是坏规矩——自宣文帝始,大魏这几个当权者还算是有风骨。 故而在一开始,恒五娘出主意:“若不然,咱们比价单上随意写一二个铜板……咱们不收钱,那么白记就不可能比我们更低!” 显金只摇头。 这年头,真金白银事小,面子骨气事大,如果王学正真想吃跑堂,压根不需要答应她“比价”的请求! 果不其然,王学正的提醒,证明了恶意竞价的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显金收回心神,拿起裁纸刀,手极稳,将纸袋裁开,拿出报价单,反手扣在了桌面上。 白大郎企图从显金的脸上看出端倪,认真注视片刻后:好吧,这死丫头稳得像带了块面具似的,除了嘲笑他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白老爷也拿出来了,反手扣在桌面上。 上首三名官员,尽数走下来,互相谦让一番,决定由和谁都没什么关系的文府丞解开。 文府丞先拿起白家的报价,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很方正,“还有零有整呢!” 白老爷恭谨低头,“……由家中账房、草民及犬子核算成本得出的数额。 文府丞点点头,大声念出来,“贰佰七十七两四钱银子!” 恒五娘眸光慢慢暗了下去。 果然…… 果然被内鬼泄出。 较之他们的报价,少了二十四文。 不多。 只少了二十四文。 谁泄的密? 她身边无人,自然不是恒记的锅。 那么,就是显金身边的人。 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周二狗?显金口中的“狗爷”仔细看,左脚略有不便,据说是当初遭山贼,为诸人活下来,他做出的牺牲……是一直说着话嫌弃她又瘦又小的张妈妈?张妈为了给尚在孝期的显金补足元气,愣是将鸡蛋和牛乳做成了花儿……还是那个喜欢蹲在门口抽旱烟的精瘦老李头?话不多,说起做纸来,眼睛贼亮堂…… 看着都不像啊。 这些人并没有倒戈的动机啊! 她看不到这群人背叛的理由啊! 恒五娘喉咙升起一丝酸涩。 明明……明明她感觉到了……感觉到整个绩溪作坊被显金治得像铁桶一样啊! 怎么可能泄密! 恒五娘指甲嵌进肉里,无比绝望。 文府丞念完白记的数额,一直不见笑颜的脸上终于挂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这个报价,倒是很有诚意。” 白老爷谦逊躬身,“我们一个铜板都没赚——价格是一回事,纸要做好才最要紧。” 文府丞点点头,单手拿起显金面前的报价,翻开边看边念,“贰佰七十七两四钱二十四文……” 很接近的数字。 文府丞遗憾道,“可惜,多了二十四文。” 显金平静地颔首,“劳您将折页翻开。” 文府丞依言注意到单子下方有一小半被折了起来,单手翻开,愣了愣,方不明所以道,“……此报价为八百刀纸。” 文府丞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了看王学正,“今年秋闱,考舍尚且只准备了两万间……” 言语间可闻其之不知所谓,“你准备八百刀纸,就算是备用,也没有这个必要。” 文府丞转过身,“我看,就定白……” “易纸和糊名,通常放在一起使用。” 显金截断文府丞的后话,脊背挺得笔直,昂首道,“试卷的设计是糊名法,防止批卷官看到熟人作弊放水;易纸,则是防止批卷官在看不见姓名、籍贯的前提下,通过考生的字迹或特殊的符号印记来作弊。” 文府丞被成功吸引,正想说话,却见王学正神色难按激动地走下来,“继续说……继续说!” 显金再道,“易纸,即为,考生的作答试卷收至提学府衙后,安排专班对考生试卷进行誊抄,模糊掉考生的字迹与可能存在的印记,誊抄完毕后统一呈给批卷官,从源头杜绝作弊可能——既然要易纸,那么四百刀肯定就不够了,两万名考生,也就是需要四张卷子,即八百刀纸。” “我的报价,包含这八百刀纸的出品,以及空白卷纸自宣城府运往应天府的运费。” “这个报价,是我们的成本核算价格,我一个铜板都赚不到,甚至有可能因补货或突发事件砸钱赔钱。” “故而,如果‘诚衡’有这个荣幸接手本次文闱卷纸,还希望诸位大人能够准许陈记提前售卖这种纸——您放心,陈记售卖的价格一定会压到最低,确保每一位想买纸提前试手感的考生都不会因囊中羞涩而打退堂鼓。” 显金此言一出,王学正满脸满眼尽是激动之意! 什么是政绩! 这就是政绩! 他在礼部分管科举一项数十载,他一听就知道这所谓的“易纸糊名法”,绝对是有效用的! 如果这种新型的防作弊科举办法从他手里流传开来……这就是他最大的政绩呀! 王学正激动地来回踱步,顷刻之间,立刻做出决定,“选‘诚衡’!选陈记和恒记!这个法子可行!” 王学正无视曹府丞刷白一张脸,语气笃定略带激动地看向文府丞,寻求声援,“此举若组织落地,那咱们南直隶即为首创啊!别的不论,咱们南直隶今年年终述职时,必定会大受赞扬!”
第232章 他有动机 恒五娘双眸中的绝望被滔天的喜悦渐渐取代。 曹府丞深深地看了显金一眼,脸色阴沉地站起身,从文府丞手里拿过两份报价单,故技重施,沉声发问,“白老板,这个报价,八百刀你们能做吗?” 到现在,不是什么白小娘的面子了。 是他自己的面子! 是他说话如今管不管用了! 王学正不可置信地看向曹府丞,“关键并非在于谁能做!而是,谁想出来这个主意,谁就该做!” 曹府丞还想再说。 王学正冷笑一声,背过身去,“曹大人,你科举文章里莫不是也来这一套?——‘这个观点,我能写’,别人的东西就成了你自己的了?” 此话,虾仁诛心。 文人风骨比命重。 这和,你一边跳,一边指着卖油条的摊贩说,“你个学人精!你家配方和城东头那家一模一样!学人精赛狗屁!”造成的恶劣影响,比较类似。 但凡是个有上进心的卖油条的,都不能忍。 曹府丞是个有上进心的官员,此时只觉头顶冒烟,嘴巴喷火,快要炸了。 他很想学摊贩,一巴掌把油锅掀翻以示愤怒,但身上的绯袍官服制约了他的发挥。 曹府丞深吸一口气,“王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曹某人兢兢业业数十载,一朝登科全仰赖君上信重、上官看重与自身奋进,你我同僚,若再血口喷人,休怪我曹某人一纸诉状告到上峰处!” 王学正轻声哼笑,不欲与曹府丞纠缠不休,转头看向文府丞,“……曹大人有所顾忌,文大人,您说说看,秋闱卷纸选哪家?” 有所顾忌? 什么顾忌? 王学正话递到嘴边,和喂牌有什么区别! 同僚相轻,更何况是同一品级的同僚,更何况,府尹之位尚有空缺! 文府丞像嗅到耗子气息的猫,余光扫过脸色铁青的曹府丞,捺下心头激动,转头便放了个炮给王学正,“既然说好比价,论起单价来看,自是‘诚衡’更低,若王大人笃定这易纸糊名之法得用,本官自然赞成‘诚衡’。” 放炮的同时,顺便甩了个锅——如果这法子有用,我就赞成;如果这法子出了问题,我可就跑了。 主打一个薛定谔的赞成。 显金微垂眼眸,此乃太平盛世富庶江南之官场,尚且如此固步自封、循利而动、因利而聚…… 言语之间,盟约结成。 显金与恒五娘在契书纸上签字摁印。 出学正府邸,恒五娘如同踩在棉花上,脑子晕晕乎乎的,一看显金,白皙高挑的姑娘面色沉稳地跨过三寸高的门槛,神色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比起一年前,在熊呦呦的赏花宴上,她威压与气势变得更强了…… 白家父子脸色红一块白一块地跟脚出来,白大郎啐了口唾沫,险些飞溅到显金的鞋面上。 显金身后的黑壮丫头一个健步上前,叉腰开骂,“输了生意更要积德!做个人,不干人事,还不如做条不拉屎的狗!倒还干净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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