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贴了一层甩不掉的滚烫锅巴! 四郎的右手背红得像虾壳! 这……这可是主子……还是三太太最喜欢的小儿子……还是写字读书的右手…… 张婆子抖抖抖,手里的攒盒“磕磕磕”。 贺显金眼神横扫过来。 张婆子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金……金姐儿……” 贺显金轻轻点点头,“您给我娘送四色攒盒?” 张婆子慌忙点头,“是是是!一天了,供奉的攒盒该换了!” 贺显金笑道,“多谢张妈疼我。” 张婆子一边往后逃,一边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分内分内!” 快要逃出生天,张婆子咬碎了后牙,半侧身,探了个头道,“金姐儿,刚刚的事,你要给三爷提前知会一声,服个软、哭一哭,三爷吃这套……别等到三太太兴师问罪,到时候就一切都晚了!” 贺显金有些惊讶挑了挑眉。 张婆子赶忙加了句,“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小时候,我还帮你洗过尿床单呢!” …… 哦,原来是一张尿床单结下的友谊。 贺显金移开眼,没说话。 沉默让张婆子后背莫名起了一层毛汗。 “他不会声张。” 在张婆子以为贺显金不会说话时,贺显金轻声打破沉默,“前院大爷正在摆灵,他偷偷潜入后院女眷住所,被当家的知道了,他没好果子吃。” 紧跟着话锋一转,“不过,零碎收拾肯定是少不了的——您若真疼我,就帮我在外头买十张黄麻纸,还有墨。” 黄麻纸是最便宜的。 说着,贺显金便塞了半吊钱给张婆子。 陈家啥没有,纸还能没有? 随便到哪个门房,要也能要到几张纸。 这半吊钱纯属送给她的。 张婆子搓搓手,没拿铜板,“还能要你钱?你娘刚死,干啥都不容易,多留点钱傍身。” 贺显金想了想又道,“那咱们有好写的笔吗?笔尖硬硬的那种?” 这个专业就不对口了。 笔,这个生意,是隔壁王家的。 张婆子摇摇头。 贺显金前世去甘肃博物馆见过竹管笔,记不得是哪个朝代挖出来的,估摸现在不是时候。 “那烦您帮帮忙找一小截儿竹子尖头,我有用。” 张婆子想问有啥用,又念及陈四郎被烫得通红得虾壳手背,赶紧噤口,直道“好”。 不到一刻,张婆子便拿着东西回来了。 武力值这种东西吧,有时候就是简单又好用。 当所有人都离开,整个灵堂安静得连蜡烛燃烧都有了具象的声音。 管它白日人声鼎沸、来往如织,面子情了后,终究尘归尘、土归土,分道扬镳,再无关联。 前世在病床上,她的目标是活着。 那现在呢? 在这个男人出一个月的花头给女人买镇棺玉,就被人交口称颂的荒诞时代,在这个“我是主,你是仆,连上香都没你份”的奇葩时代,在这个“你好好求求三爷,趁他心软把自己的事定了”的狗屁时代。 她的目标是什么? 她的人生、她的价值、她的未来都由别人决定。 可谁也不能决定她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贺显金跪在棺材前,眸光里如有火苗跳动。 灵堂的烛火,一夜未灭。 天刚蒙蒙亮,出殡的人就来了,陈三爷失魂落魄紧随其后。 抬棺前,贺显金认认真真朝棺材磕了三个响头。 自此以后,她带着三个人的命活下去。 陈三爷非让出殡队伍堂堂正正地从陈家大门走。 内院的二门坚决拦住了年近不惑的恋爱脑。 出殡队为首之人给陈三爷出了个主意。 “咱们迂回走,从游廊的同心湖摸过去,我知道一个小门,常年没人值守,那边也能到前院。” 贺显金看了眼说话的人。 出殡队照这条路线,朝着前院一路狂奔。 陈三爷兴高采烈地给出殡队一人赏了一个银角子,高声激励,“就这么干!只要艾娘的棺材从陈家大门出去,我一人赏十颗金瓜子!” 出殡的唢呐吹得更响了。 贺显金抱着贺艾娘的牌位,披麻戴孝,紧紧跟在陈三爷身后。 眼看着就要撞到前院的另一桩白事。 一个羊角胡须的中年男人红着眼冲上来,“使不得使不得!三大爷哟!白事不相见,相见霉百年!您快带着贺小娘从侧门出去吧!” 陈敷一把拂开,“大哥明日出殡从哪儿走?” 中年男子快哭了,“大老爷自是从大门!”拍着大腿,“就没有姨娘从大门出殡的先例!” “这回艾娘从正门出去了,下回就有先例了!” 陈敷铁了心,看了不远处的灵堂一眼。 里头人多得像蚂蚁,汲汲营营的,瞧不上! 陈敷昂着头,把抬棺的赶边儿去,自己顶上,肩上抬着棺材,喊起号角指挥众人往前走。 “让他发疯!” 中气十足的女声。 是陈家当家,瞿老夫人。 瞿老夫人梳着光滑的圆髻,穿了一身黑麻衣,脸圆圆的,身形不高,气度却极为板正。 瞿老夫人行走时,右脚拖在地上,行走间明显不便,却杵着拐杖气势不减。 陈敷一见娘,条件反射缩脖子。 谁知这回,他老娘调虎离山,不打后脑勺。 “啪”的一声,拐杖敲在陈敷膝盖窝里。 陈敷膝盖一软,眼看棺材摇摇欲坠! 贺显金抱着牌位,冲上前,贺艾娘棺材的一角狠狠撞到贺显金背上! “唔!” 一股剧痛从脊柱迅速向上蔓延。 贺显金死死咬住嘴唇。 这该死的恋爱脑。 害人又害己!
第5章 卧龙凤雏 一连三夜没睡,贺显金本就略有眩晕。 棺材砸背,这一下又着实有点猛。 贺显金眯了眯眼,眼前多了几颗色彩各异的星星。 “快把贺姑娘扶住!” 中气十足的女声多了些气急败坏,拐杖杵地声音滋滋啦啦的,简直逼死空耳党。 “来人把三爷绑起来!去请三太太到篦麻堂!贺小娘继续出殡送葬,五伯劳您带孝义一块去,务必将贺小娘的执佛礼办得妥贴。” 声音调了个儿。 “我三子顽劣,个性狂狷,很是难教,今日扰乱我长子陈恒停灵,我必家法伺候,绝不姑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陈家靠的便是老大支应门户。 一个商贾之家,供出个进士大人,做官做到四川成都府同知,虽只是个从六品,却带领陈家完成了由商入仕的飞跃。 整个宣州府,哪个不敬他陈家三分? 如今飞到一半,翅膀断了。 连带着陈家长房小小年纪就顺利考过乡试,成为举人的第三代也只能中断科举,灰溜溜回乡守灵,还不知前程在何处。 瞿老夫人掷地有声。 灵堂拜谒众人或唏嘘不已,或感同身受,或暗藏幸灾乐祸。 贺显金被人一左一右搀着,麻布孝帽扣在额前,正好挡住她大半张脸。 她忍痛睁眼,一抬头却见瞿老夫人身后站着一个身形颀长、冷漠玉立的少年郎。 这就是陈家那个希望之星? 看起来确实年纪不大。 二十刚出头的样子。 运道也确实不太好。 据说去年参加的秋闱考过了乡试,名次还不错,若是能趁热打铁,乡试第二年顺利参加会试,能不能中进士,对他对陈家都是巨大的一步。 如今亲父去逝,至少守孝三年。 三年期满,谁知这考场上又多了多少磨刀霍霍、踌躇满志的读书人? 是二十几岁的进士吃香?还是三十几岁的进士吃香? 肯定越年轻,前途越香越光明嘛。 年龄歧视,在哪个职场都逃不掉啊…… 希望之星一直低着头,无论是陈敷拿破布塞了嘴,囫囵着骂天骂地被绑着往里走,还是贺小娘的棺材被刚才那个唤做五伯的中年男子井井有条指挥绕开另一场白事,都引不起他半点兴趣。 直到瞿老夫人一锤定音决定贺显金的去向。 ——“送贺姑娘回漪院,再请个大夫来瞧瞧。这几日就让贺姑娘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休养生息吧。” 把贺显金彻底隔开了。 她的归宿或许将尘埃落定。 贺显金意识到这一点,再次抬起头来,正巧撞上希望之心的目光。 探究与深邃都藏在深棕色的瞳仁里。 像看啥都带点好奇的吉娃娃。 和吉娃娃唯一区别是,希望之星眼睛不突。 甚至还有点好看。 贺显金目光坦荡,希望之星却率先蹙眉移开眼。 额,好吧,换成她,也讨厌没有边界感的拖油瓶。 过了晌午,篦麻堂中高低错落摆了十来沓纸,竹麻的涩味、石灰粉的苦味、桑褚皮若隐若现的清香味…… 纸间百味之中,袅袅一缕烟。 瞿夫人端了杯茶,还没喝,嘴里却满是苦味,叹了口长气,看向下首惴惴不安的儿媳。 “秋娘,老三是个混账羔子,生老大、老二时陈家还在泾县讨生活,等咱们陈家有了自己作坊,雇佣了二十来个伙计才要的老三……他又是遗腹子,当家的走得走,对他,我确有放纵、溺爱、宽宥三大罪过。” 老伙计兼瞿夫人远方表妹瞿二娘的给三太太孙氏奉了四色糕点。 瞿夫人招呼孙氏,“大中午把你叫过来,没吃饭吧?吃两口糕点垫垫胃。” 孙氏埋着头,没吭声。 瞿二娘有点不高兴,婆母都用上“罪过”这种重话了,做媳妇的少说也得劝慰两句吧? “砰——” 瞿二娘放糕点盘子动作不自觉地大了。 孙氏抬了抬头,唇角紧抿,正欲开口,却见瞿老夫人疲惫地撑起额角,冲她摆摆手。 “阿二,你莫冲秋娘摆脸色。老三行事荒唐,本就是陈家对不起她,她心里难过也正常——老三现被我绑在马厩,趁他还没来,你我婆媳二人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一说,往后的事到底该怎么办?” “你若实在不想和他过了,我做主给你们写封和离书,城东的桑皮纸作坊和旁边的小院给你,你和老三的三子一女全都留在陈家,你看,可是不可?” 孙氏如同遭了一闷棒! 她忍了快十年了! 贺氏好不容易死了!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凭什么这个时候和离! “媳妇与三爷结发二十余,最大的儿子年过双十,媳妇……媳妇此时和离……旁人旁人……”孙氏眼眶大红,“谁家爷们儿没几个喜欢的丫头小娘?媳妇也不是容不得人的,这么多年也都这么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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