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搞这么僵嘛……大家都是一个池塘的癞疙宝,她贺显金跳不出陈家,陈二郎愿意看护,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孙氏如是想。 孙氏想不通。 陈敷有时看着幼女沉凝白皙的面容,也不免目光露出劝解,吃着药终于开口,“二郎,不错。” 历史证明他护不住显金:君不见,历史的车轮将他的脚丫子都压断了吗? 他虽然不喜欢二郎(准确地说,是不喜欢瞿老夫人喜欢的一切人事物),但他得承认二郎前程似锦,虽然配显金还有点差距,但若显金出不去陈家,二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作为一个合格的后爹,娃的舒适肯定要凌驾于他的喜好之上啦。 更何况,他倒是喜欢身强体壮乔宝元,可乔宝元能娶显金吗? 这两冤家一见面就吵,吵得人脑仁疼。 显金一勺子苦药怼过去,“吃你的药吧,我的活爹。” “咳咳咳!咳咳咳!”陈敷欣喜若狂,“你叫我啥?!” “爹。”显金又怼一勺子苦药。 陈敷:“你叫我啥来着!?” “爹。” “你叫我爹!?” 显金无语地将勺子放在碗里,看了眼墙角蹲着的胖白,“我总不至于叫那只胖白猫爹吧?” 陈敷高兴到发狂。 当所有人都以为,日子就这么诡异且平静地过下去时,一处来自熊知府的惊雷劈下——“宣纸贡品进入第三轮,福建蒋记与宣城商会将再送一轮纸张进京,由内阁大臣朱炳胜亲自参评。” 为期,十天。 十天! 十天! 宣城炸开锅! 十天,要进第三轮参评! 就算是内阁严选,也不能这么为难供应商吧! 吃屎去吧! 他们做八丈宣,城中二十一户纸业几乎是暂停一切业务,不眠不休做了三个月,才将八丈宣做出来送评! 你跟我说,现在十天,要全部打倒重来,重新送样品参评! 你好,你在听吗:这他妈是人可以做到吗!?! 有纸行老板提出异议,“莫不是已内定福建玉扣纸做贡品,把我们绕着玩呢!” 有纸行老板附和,“我听说福建玉扣纸做的全洒金,纸上四角镶嵌美玉,每一张纸中心还用金线做了夹层,富贵得要命!我们就算是八丈宣,也只是素白一张纸,哪里拼得过!?” “一开始让做八丈宣的是谁?” “是陈家!” “是陈家!” “让我们停工做纸、不断投钱的也是陈家!” “叫陈家拿主意吧!” “是啊是啊!陈家是商会会长,当然要他们重新拿主意!” 纸行的反应很大,声音也很大,充满了不解与惶恐,在有心之人的鼓舞下,他们急需陈家出头应战、做兜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你真不去店里?”陈敷半靠在床榻上,张嘴享受来自幼女的伺候和正妻嫌恶的目光,“听说今日张管事和瞿管事联合来请你了?” 显金熟练地舀了勺白粥怼到陈敷嘴边,“啊——” 陈敷:“啊——” 显金探身又舀了一勺汤,“以形补形,多喝点。” 陈敷被投喂到嘴都张不开,囫囵嚼烂吞下,咬字不清道,“……听缩有几家子行都在嘛陈家,说陈家没有金刚钻还要揽瓷器活,让他们龟人又龟钱……” 显金点点头,“有七八家呢,恒记蛊惑的,闹得厉害,据说今早把‘浮白’店门都堵了。” 陈敷挑眉,“这你都不去?” 显金笑了笑,“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妾室后备军,一只娇弱无力的花瓶,我可担不起这份重差。” 陈敷艰难地吞下汤水。 娇弱的花瓶? 他不清楚,到底哪个字能跟蟑螂少女挂上钩。 陈敷皱皱眉,“汤水味道不对呀?不像是排骨汤。” 显金平静颔首,“是脑花汤。” “那你说以形补形。”陈敷蹙眉嘟囔。 显金没说话,平静地看着陈敷。 隔了半晌,陈敷才反应过来,一蹬腿一鼓眼,骂道,“这死丫头,骂你爹没脑子呀!”
第291章 等待坠落(4200+) 围堵陈家之势,愈演愈烈。 看起来闹事的人乌泱泱一片,仔细算来,就是那七八家纸行闹得沸沸扬扬——先是堵住“浮白”的门,不许进出,声称要讨个说法;再是白夜黑夜不眠不休地在“浮白”与“喧阗”静坐,知道的明白这是在表达不满,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上-访呢。 最后一招,这七八家人,召来了二十几个精壮小伙儿把陈宅给围了,前门后门都给堵了,也不吵也不闹,反正不给说法绝不罢休,倒惹得旁边的店肆人户议论不止,纷纷合理推断,应该是陈家那位讨债的三魔王又在外面惹事了。 陈敷气得不轻:“老子腿都断了!我是得多热爱惹祸,才会身残志坚地不懈闯祸呀!” 陈敷生气毛用没有,陈宅安静如鸡,无人回应。 “……大老爷,第四天了,陈家大门都不敢开。” 恒宅正堂,藤编太师椅上,恒帘歪头侧坐,一手盘核桃,一手拿茶盅,笑眯眯听管事来报。 管事躬身继续道,“吴家郑家,也被说通,今天下午就去陈家讨说法,算起来也快有十家纸行站出来了。” 恒帘嘴角低低一斜,“投钱的投钱,出力的出力,如今却是这个结果,谁受得了?” 恒帘一声冷笑,“贺显金永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家就跟鬼迷了心窍一样有多少投多少!如今清醒过来,自然要逼着陈家拿一个重新打样的章程出来。” 管事埋头,“若陈家拿不出来,咱们也袖手旁观……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宣纸输?” 恒帘眉目一抬,“宣纸输了顶什么大事?” 管事头埋得更低。 “恒记赢了,这才是大事。” 恒帘目光微动,“白家小儿不中用,机会送上门都抓不住,被那丫头滑不溜手地逃了,反被路过的地痞劫财又劫命……难道我们当真眼看陈家上位?眼看贺显金一个小丫头统领宣城纸行?” “此次贡纸之争,一旦陈家拿不出救市的办法,你猜下一任宣纸商会的会长,会是谁?” 恒帘冷冷发笑,“贡纸的机会还很多,压倒陈家,坐稳宣城纸行头把交椅的机会稍纵即逝——说起来,也需感谢贺显金费心整合,否则这个落地桃子,我们想捡还捡不到呢。” 管事额头快要碰到地上:我只是临时顶岗的二当家,您这些磅礴宏伟的毒计就不要告诉我了好吗…… “去,把陈家再逼狠一点!”恒帘抬了抬下颌,“听说那日贺显金被内宅的婆娘拖拽进去便没了动静,多半是没用了,陈家现在没有主事的人,趁他病要他命才是成事之道。” 窗外有人头冒一个尖儿。 恒帘皱眉,“谁?” 门被轻轻推开,气喘吁吁的恒溪紧抿唇角,目光灼热地看向生父。 “五娘啊。”恒帘动了动手里的核桃,“看上去,你风寒好多了?” 恒溪胸腔起伏,“我有没有染病,父亲,您难道不清楚吗?” 恒帘笑起来,“便是染病也无碍,吃点药、养两天就好了——你娘帮你寻了门好亲事,家里有三百亩地,你嫁过去就是当家娘子,你在恒记练出来的那些手段带过去正好用。” 恒溪深深吸了几口大气,沉下心,“父亲,如今并非与陈家争高下的时候,还有六天,还有很多功夫可以做,既然福建上贡的纸很华贵,那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咱们素雅到极致——我翻过古籍,南宋时有金粟经卷纸,颜色泛黄,古朴漂亮,百虫不蛀、百年不腐,或许我们可以稍作借——” “嗯。五姑娘说得有道理。”恒帘笑眯眯地盘核桃,偏身问管事,“把五姑娘的点子记下来没呀?” 管事忙佝身,四下翻找软管笔。 恒帘整暇以待地眉目含笑看着长女,眼神似乎在问,可还有事吗? 恒溪后槽牙咬紧,双手握紧拳头,在门外站立许久后陡然转身向外走。 大门是出不去的,恒溪试过很多次了。 相当于将她软禁了起来。 恒溪怒火中烧,回到西厢阁楼,却见窗棂大大打开,有一封裹得死死的黄色牛皮纸袋藏在边桌的下方。 恒溪关上门窗,警惕看四下无人才半蹲下身,看牛皮纸袋封存妥当,封面写了一行字——“第十日,若我无法现身,熊知府必然寻你,那时将纸袋交予他——贺显金”。 字体张扬,笔锋锐利,一如既往。 恒溪咬紧的后槽牙,终于缓缓松开。 …… 第五日,围堵陈家的人手愈多,陈笺方出面调停后,众人散去; 第六日,围堵的人重新聚集,对人财物的心疼,大大压过对读书人的敬畏; 第七日,围堵的人晚上也驻扎了下来; 第八日,开始有人往陈家大门扔鸡蛋与烂菜叶; 篦麻堂内,瞿老夫人面色苍白地半躺半靠坐于太师椅上,听耳边人声喧杂,虽隔了两堵墙,却也能想象门外巷道中的不太平。 长房遗孀段氏、二房陈猜与媳妇许氏、三房孙氏与陈三郎分列坐于下首。 段氏面容沉静,挺直脊背,眸光平和直视前方。 陈猜与许氏一个佝着头,态度冷漠;一个偏着头,事不关己; 孙氏与陈三郎,母子二人,如一双剪影——佝偻的背和瑟瑟发抖的腿如出一辙。 “总要拿个说法。”瞿老夫人大病初愈,脸色白得像纸,“是继续上贡八丈宣?还是用其他的纸张?恒记不出头,所有人的目光都逼着陈家说话。” 瞿老夫人的眼神落在陈猜身上,“老二,你也在管铺子,你说说看。” 陈猜将眼神移得更远,“我本不应出生,又蠢又钝,我哪儿来的想法?” 瞿老夫人眉头紧蹙,“老二!你——” 瞿二婶忙噙着泪去拍打瞿老夫人的后背,劝陈猜,“二爷!你母亲这次病得险些过去!您有怨,也不该这时候发!” 陈猜腾地站起身来,素来老实憨厚的脸涨得通红,“我原先管着铺子本就吃力,有显金撑门庭后,我们陈家的路才顺了起来!显金如今就在家里,您把她得罪狠了,拉不下脸皮去哄,便来折腾我!我究竟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许氏扭过头,偏头抹了把眼角。 陈猜拽住媳妇的手腕,抬脚就要往外走,“我就是如此蠢钝,现在才明白过来三弟为何过得如此忤逆!” 瞿二婶要去追,瞿老夫人摆摆手,又将目光移到孙氏与陈三郎脸上,停顿片刻后再缓缓移开,声音喑哑,“老大媳妇,你说呢?” 段氏笑了笑,素来端庄大方的脸上带了一丝讽刺,“母亲要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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