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徽耸耸肩,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变轻松:“听起来我们家显金小时候就很喜欢银子呢。” 刻意轻松的语调,并没有让整件事变得愉悦。 显金蜷在美人榻上,双手抱双膝,下巴放在膝盖上,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乔徽静静地看着:“所以,陆皇后想置高贵妃于死地也情有可原,更何况,在你三岁时,高贵妃再次诊出有孕,怀胎四月时,太医放出诊断,是男孩的几率很大。” “这位太医,就是王医正。” 乔徽道。 显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半晌没有吐出来,陡然想起她第一次见王医正时,那小老头子试探问她“可曾患有心疾?”…… 所以,原主的贺显金,确实患有心疾吧? 在经历落水寒凉后,突发心疾,就跟她前世一样,死于心脏供血不足? 这诡异的……宿命闭环…… 显金轻轻仰起下颌,目光迷茫地看向乔徽:“之后呢?百安大长公主杀回京师后,怎么处置的呢?” 乔徽神容平静:“废陆氏皇后之位,贬为庶人,押运万国寺为尼;就地格杀陆参将,血洗了京师指挥使司诸多官将,以军令为准重塑西山大营、禁卫营、京师指挥使司,变一权为三权,确保京师的绝对忠诚。” “然后呢?” “叛军,抓了十来个小首领,其他的按律法严办,手上有人命官司的,该怎么判怎么判,没有沾过血的就放回老家种田去了;流民,参照执行,大多都没惹过生死官司,便按原籍遣送。” “没了?” “没了。” 显金看乔徽的眼光有不解:“李阁老呢?” 乔徽笑了笑,问:“李阁老有什么错呢?” 显金沉思想了想。 是啊。 李阁老有什么错呢? 李阁老只是推行了变法而已,说变的也是逊帝,说不变的也是逊帝…… “陆家其他人呢?”显金再问。 乔徽回:“无碍,该考学考学,该做官做官——陆参将胁迫逊帝一罪已受到处置,他没有威胁逊帝的生命,甚至那碗药究竟是堕胎药,还是绝命药?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如今也是桩悬案——你凭什么诛人家九族?” “噢”,乔徽再道:“倒是陆参将的家眷,妻子被放归了娘家,所生的儿子留在了陆家,女儿随母亲回了外家。” 显金眨眨眼。 包括陆皇后。 百安大长公主一定感同身受了陆皇后的遭遇,才只废黜,不责过吧? 听起来,除了逊帝,谁都没错。 显金一声轻笑。 谁都没错,偏偏死的是高贵妃,逃的是贺艾娘。 错的是,情之一字吧? 显金茫茫然地靠到乔徽怀中:“情爱二字,到底有何好的?誓言,便如镜中花、水中花,摸不到、触不着,可轻易被水雾湮灭,被微风埋葬……轻飘飘的字,说出口就散了。” 乔徽:? 这可不兴想啊! 宣城府第一聪明人·京师城亿万少女的梦·青年才俊乔宝元死也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将油头粉面陈三爷作为正面案例搬上台面—— 乔徽道:“那你看看你爹,天天藏着你娘的牌位游山玩水,生死都没将他们隔开,又怎会是镜中花、水中月?” 显金想了想,将头埋进了乔徽的胸前。 乔徽轻轻抚过刚刚亲手解下的头发,温声道:“我对你的誓言,如金丝乌木,百年不腐,入水不沉,不受虫蛀。” 显金一愣。 好吧。 这个比喻,是有点奇特。 两个人抱了很久。 乔徽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显金的背,隔了一会儿才又说起:“说起悬案,有个事也有点意思。” 显金“嗯”了一声。 “叛军夜袭距离京师不到百里的津州府时,津州府的城门没有锁——当日负责锁门的更士,翌日被发现吊死在了家中横梁,据说是欠了青楼外债被要债上门逼死的。”
第365章 宠辱不惊 百安大长公主与逊帝夜探忠武侯府一事,瞒得比北方冬天的冰层还紧。 除却乔家父子、几位当事人,无人知晓。 百安大长公主打开湖心亭的门窗,特意交代乔放之:“乔卿,此事若再多一人知晓,于显金、于乔家、于宗室,都绝非好事。” 乔放之道:“那是自然。” 如若显金认祖归宗,那当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但显金说了“不”,她的身份便要藏住。 如今百安大长公主刚刚解决掉外患,内忧之事方提上日程。 乔放之送百安大长公主出门。 大长公主戴上帷帽,披上玄色披肩,抬眸,状似无意道:“此事,可以告知陈三爷。” 乔放之拄拐杖,动了动嘴,两腮的胡子跟着翘一翘。 大长公主又道:“我见过他,为了给显金赢得逃跑的时间,他宁愿自己被刀砍,看似混不吝,实则行事有章法——显金不认徐家,只认他,便叫他去劝劝显金,或许有奇效。” 乔放之叹为观止。 叹为观止。 兵者,诡谲阴辣。 你只认这个爹?那好,咱叫这个爹来劝你,把那个爹也顺道认了吧。 逻辑鬼才啊。 乔放之埋头称是。 大长公主身后的前逊帝、现逍王双目通红,眸中无神地从乔放之身侧走过。 乔放之眼风瞥了其一眼。 嗬,逊帝呀。 搞不好,到时候你闺女都叫上我爹了,你还没落到一个正眼看呢! 夜过了无痕。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之后的岁月里,很有可能实实在在当父的乔放之,了解前因后果,便很是担心显金的状况,特意召来北苑的人仔细询问。 张妈妈很焦虑:“昨天的酸萝卜老鸭汤,就吃了两碗饭,鸭子腿也只吃了一只!可把我急死了!” 乔放之:? 也不知道爱徒状态好的时候,究竟有几只鸭子会惨遭毒手。 锁儿也着急:“确实整个人不太对!昨日早上没打八段锦!”顿了顿:“所以,临睡前打了一整套太极。” 乔放之:? 自律使人自由的爱徒,也太令人敬佩了。 新调拨至北苑的外院丫鬟浅红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但好像什么都不汇报显得自己工作量不饱和,便大声道:“这几天贺姑娘不太落觉,昨天早上鸡鸣时就醒了!以往都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锁儿一听,怒目而视:哪有在老师面前说学生懒的!狗日的贼间谍! 锁儿张口就骂:“你放屁!姑娘啥时候睡到日上三竿了!明明每天闻鸡起舞,半夜起来写文章!” 随即立刻转头看向乔放之,谄媚地笑,双眼眯成一条缝:“山长您放心!姑娘一直很勤奋,做梦都在背文章!” 乔放之痛苦地阖上眼睛。 看着爱徒能吃能睡、强身健体、招摇撞骗,他也算能瞑目了。 乔父心安理得,老神在在; 陈父扑爬连天,着急忙慌。 陈敷听闻乔徽亲自密报后,立刻和乔徽从红叶堆里赶了回来,一回来就冲进北苑,扎扎实实地忍到显金清退左右,关好门窗,待众人走远,陈敷方扯开嗓子嚎啕大哭。 “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这些事,她怎么不告诉我啊!” “我在青州碰见她时,她正撸着袖子给十里乡的一处农户做宴,衣裳虽破烂,面容也邋遢,但人很精神能干!做了一道赛蟹黄豆腐,我一吃就吃出了味来!” “那家摆宴的农户不配做人!非要赖你娘四个铜板,说你偷偷吃了席面上的棒子馒头!你娘要想脱身,要么给你吃催吐黄金,让你吐出来看看有没有白面馒头……要么就少给四个铜板,全当没这事!” “你娘不干!一把杀猪刀砍在案板上,掀了还在吃的席面,揪住当家人的衣领,说不要这份工钱了,但他必须给你当众给你道歉……” 陈敷哭得吱哇乱叫:“以前吃了那么多苦,你娘怎么不说啊!我知道她命苦!却没想到她这么苦!她还在时,我为什么不能对她再好一些啊!我为什么要纠结来纠结去,纠结你娘到底爱不爱我啊!” “爱来爱去的,顶个毛用啊!你娘这份遭遇,她能活着就不错了!” 陈敷嗷嗷直苦:“她想要的那副翡翠头面,我一直没攒成钱,就没给她买……” 陈敷扇了自己一个耳巴子:“我真他妈早没出息!” 显金听着也低头抹眼泪:“我也没出息,我娘死前,我没好好抱一抱她……” “呜呜呜呜呜!” “嘤嘤嘤嘤嘤!” “呜呜呜呜呜!” “嘤嘤嘤嘤嘤!” 坐在窗框下的乔徽,目瞪口呆地看着抱头痛哭的父女组合,想了想,给他们斟了两盏茶,当好后勤保障,确保他们随时补充水分。 两父女痛哭了一场,陈敷平静多了,拿帕子抹着眼角:“斯人已逝,往事暗沉不可追,听你们说这些事,那……” 到底是皇家的人。 陈敷心头怨怼,嘴上也只是叹了口气:“你那生父,却也不是个十足的恶人……便是看在血脉荣华的面子上,你也不要一根筋咬死不松嘴……” 显金哭得双眼通红,眉头一拧,便是有人即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先兆。 乔徽识时务地向后缩了缩。 陈敷立刻道:“不认便不认罢!这么多年也过活了!如今咱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也未见得是他徐家的功劳!” 显金眉间一松。 威压消失,陈敷叹了口气:“那如今怎么办?咱们打道回府?京师还待吗?生意还做吗?” 显金道:“自也是要做的,辛辛苦苦从泾县爬到宣城府,从宣城府爬到京师,宣纸的荣辱沉浮皆系于我一人身上,百来个大大小小的作坊铺子、上千个匠人师傅还指望着我把宣纸推出去呢。” 显金又道:“凡事半途而废,绝非我的准则。” 陈敷“唉”了一声:“原想你生父要么是个富商,要么是个世家,谁曾想——” 这怎么搞啊! 这个身份太高了。 实在是太高了。 这谁能想到陈家养了这么多年的拖油瓶,实则是只金凤凰呀! 这要传回宣城府去,瞿老夫人怕是要悔得咬掉两颗大牙噢! 陈敷眉梢眼角处,有些焦虑。 显金倒是一笑:“我原先的身份不足以拖累我行进的脚步,如今的‘身份’也不会改变我行事的初衷。” 死过一次的人,身份对她而言,是最微不足道的。 怎么活,怎样活,为了什么而璀璨地活,才是她真正应当思考的事。 她行进的路线,一直在她的掌控之中。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她规划好的未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72 首页 上一页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