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徽揉揉鼻子,立在妹妹身后,一言不发地默默表达赞同立场。 陈笺方不由深看了乔徽一眼——世家子,于亲于疏,泾渭分明,边界清晰,难得越界。 难得的是,乔徽其人在山院里既不自矜,亦不刻意逢迎,看得惯便成行,看不惯绝不与之为伍,虽不自持身份,却仍有交往分寸,与人相交难有入心者,一是因傲气,二则是怕麻烦。 偏生,如此自傲又怕麻烦的人,答应了去商贾老宅吃一碗辣豆腐锅子。 他若不想去,全然借口学业繁重,待用完饭后,再来将妹子接回。 他不吭声,只能说明一点。 他想去。 而他想去的原因,绝不是什么辣豆腐锅子。 陈笺方动了动喉头,喉咙口仿若含了一口冰层下的河水,冰凉苦涩,满嘴如刀剌针刺。 …… 这一顿饭吃得,可谓是宾主尽欢,宾嘛,主要是乔宝珠小花花吃得很开心,显金与陈笺方先将豆腐、蔬菜与炸蛋依次夹出,之后便下了刀鱼打的鱼泥丸、猪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新鲜现切的羊腿肉,及几样乌溪河坝上摸的小贝、泥鳅和河蟹。 辣豆腐锅,其实就是辣豆豉锅的变形,主打一个油豆豉的辣味为底,调得咸鲜适度,主要迎合锦鲤花花徽州人的口味——在家里有客的情况下,张妈忍痛割爱,舌头终于偏离了显金的四川胃。 故而,乔宝珠小朋友被张妈过硬的家政本领收服,吃得热火朝天,肚儿鼓圆。 至于主嘛,那就是陈敷非常高兴。 高兴的点,有三。 一为,他展示“何为新鲜现切羊肉”时,将盛满羊肉片的盘子垂直立起来,羊肉片牢牢贴在盘子上不掉地,赢得了席面群众热烈的掌声和锦鲤花花捧场的一声“哇!”; 二为,乔徽待他恭敬,极大程度地满足了他作为纨绔的虚荣心——乔徽一进门就恭恭敬敬地唤了声“世叔”,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世”是从哪儿论来的…… 三为—— 夜深,显金将乔家兄妹送到门外,一回花厅,便见陈笺方神容端凝地径直上抄手游廊向里院去。 陈敷一瘸一拐地过来,同显金郑重其事地咬耳朵,“……二郎好像情绪不太好啊!” 声音非常雀跃,“你可知为甚?快说来,叫老父畅快畅快!” 显金额间闪过三条黑线。 这情绪价值欠账,还需父债子偿的? 希望之星本就内敛,寻常难叫人摸出喜怒,今日在宋记铺子时,她就察觉到这人情绪不佳,想来必是遇到了些跨不过的坎儿…… 显金不赞同地蹙眉头,转移话题,看了眼陈敷的瘸脚,“您脚好些了吗?” 陈敷顿感委屈,“没有呢!可疼了!刚忍着疼陪大家伙吃饭呢!” 显金:“……” 在您脸上,可是一点忍耐都没看见呢! “您再忍忍,山长荐了一位太医院退下的医正大人,明日我陪您去瞧瞧。” 显金关怀完毕,遂板着脸,教训起便宜老爹,“……做人留一线,万事好相见。大爷去了,二郎如今身在泾县,身边最亲近的人便是您,您不帮助关爱,反而处处埋伏收紧。” “难道您吃过长辈的苦,便要他也吃一份吗!?” 小姑娘跟个弹弓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砸。 陈敷被教训得臊眉臊眼,直到显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厅,方小声嘟囔一句,“……以前我对二郎幸灾乐祸,也没见这丫头凶我……” 张妈妈正收拾桌上残局,随口搭了句,“许是这两日,金姐儿和二郎处得不错呗!” 陈敷眉头拧成“川”字,“啊?什么不错?” 张妈妈便将店子里晌午一同学字、吃饭、休息的事说了,总结一句,“……别说金姐儿,我都觉二郎不错——原以为是个迂腐高傲的,谁曾想很是谦逊温和。” 陈敷侧眸看了看抄手游廊,再看看显金朝里间走的身影,双手背在身后,干起了他并不擅长的事——思考。 显金也在思考,希望之星为什么不高兴。 多半是学业。 是因为乔徽? 毕竟,今天,她看见希望之星觑了乔徽很多眼。 显金翻了个身,叹了口气,虽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可读书这回事,勤奋比不过天赋,你看乔徽,不过两篇文章,便将文风虚浮、过于华丽的不足彻底纠正过来。 且,读书最怕的就是,比你勤奋的人,不仅比你有天赋,还比你有门路。 显金再翻了个身,低声唤了唤睡在隔间的锁儿,“……锁儿——” 锁儿脆生生地应,“唉!” 显金又道,“你去同张妈妈说,我明日早上想吃马蹄糕,请她多放些糖吧。” 甜食能分泌多巴胺。 多巴胺能让人快乐点。 希望之星和她一套食谱,希望能和她分泌同一套快乐的多巴胺。 显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锁儿的回应,又喊了一声,“锁儿——” “唉!” “我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啊?” 回应她的,是均匀的鼾声。 显金大囧。 这是个什么神仙的睡眠系统? 老板要摇人,干脆先答“到”;老板派任务,立刻就睡着…… 显金囧囧地披着衣裳,自己摸到厨房,更新了食谱要求,又摸着近乎全盲的黑,上床睡觉,临睡前,显金不死心地再试一次,“锁儿——” “唉!” “明天给你加条杠杠,顺便请你吃小稻香的酥饼!” “唉~好!” 回答得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犹豫! 显金气得坐起身来,借着窗边的烛火,走到隔间眯眼虚看。 王三锁小朋友正在隔间四仰八叉地睡得人事不省,笑得甜蜜蜜,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不存在的酥饼沫子。 显金:%$$#%^%^^! 这睡眠系统,还带数据筛查的啊!
第82章 行行好吧 六月初夏的夜晚,宣州泾县已然开始热起,逼仄的厢房不通风,一扇窗户又管进气又管出气,工作量严重超标,导致工作效率低下,房屋内极度闷热。 显金翻了个身,一闭上眼,便是陈笺方隐忍又沉默的脸,隔了一会儿,变成人满为患的茅草书屋。 一个晚上,希望之星和图书馆,来回闪现。 睡的时间很久,但显金睁开眼睛,却累得像杀了人。 或者像被人杀了。 脑子、脖子、肘子、腰子,都痛。 …… 张妈妈不仅令行禁止,还举一反三。 吃早饭,张妈先搞了一碟亮晶晶的马蹄糕,再从蒸屉里,如报菜名式端出芝麻花生红糖包子、豆沙糯米粽、奶香糕、干椰片云朵脆……最后上一碗朴实无华的豆浆。 八盘糕点,摆成包围阵型。 显金在心底为张妈的执行力点了个赞。 陈笺方吃了一圈甜食后,默默喝了口豆浆,表情呆滞一瞬后,方艰难地吞下。 连豆浆都好甜…… 显金没喝豆浆,却给自己泡了盏提神的苦浓茶,看陈笺方吃了一圈,又喝了口豆浆,不禁欣慰地点点头,再从兜里摸出一个昨天晚上在厨房顺走的清水粽。 陈笺方微微一愣,“你不吃早饭?” 显金理所当然,“我不太喜欢吃甜食。” 陈笺方看了眼显金手中的清水粽,不自觉地歪头张嘴,直觉此事怪怪的,其中必有乾坤。 但具体是什么乾坤,容他想一想。 显金剥开粽子叶,空口吃白粽。 热糍粑、冷粽子,粽子带着粽叶的清香,糯唧唧的口感像在嚼更独特的qq糖,清水粽是狭长瘦削的糯米制成,恰如其其清冷干净的口感,与那些制作咸肉粽、豆沙粽的圆滚滚的可爱挂糯米,彻底区分开。 显金吃得很认真,也很迅速,向众人展示了三口一个粽的绝活。 小姑娘腮帮子鼓鼓的,嚼东西速度又快,像只大型仓鼠。 陈笺方抿了抿唇,想笑,却兀地想起什么来,笑意还未登上面颊,便戛然而止,整个人迅速回归以往的沉默与安静。 陈敷的眼神在显金和陈笺方之间左右打量,磨了磨牙齿,暗自告诉自己要忍耐。 显金今天要带陈敷看病,不能和陈笺方同行,本想提前告知希望之星,哪知这厮跑得极快,压根没想等她,吃完饭撂碗就跑——不是说三种搭子要珍惜吗?麻将搭子、吃饭搭子,还有就是上班固定搭子…… 她和希望之星至少占两吧?不说存下了如马里亚纳海沟一般深厚的革命情谊,至少也有小区喷水池那么深吧? 怎么跑得如此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显金挠挠头,对陈笺方突如其来的冷淡,颇感莫名其妙。 “他是嫉妒你!” 陈敷待陈笺方走后,立刻把昨天的思考成果憋出口,“你本就受乔山长喜欢,如今又与乔山长的子女关系甚好,他必是怕你夺走了乔山长的看重!” 就是这个原因! 他想一晚上呢! 一晚上就听到他脑子里噼里啪啦乱响,必定是动脑太过,导致脑水回流! 陈敷怕显金又教训他小肚鸡肠,不像个长辈,往回找补一句,“我可是旁观者清,丝毫不掺杂一丝个人憎恶!” 显金挠头,“我又不考科举!怎会惹他猜忌?” 赛道都不同啊,朋友! 这个问题,陈敷昨天细想过,如同押题考中般对答如流,“话虽如此,可你细想想,一个人的精力就那么多,给你开小灶占不占用乔山长的时间?乔山长的时间就是万千读书人的时间,是不是乔山长辅导他课业的时间就少了!” 显金再挠头。 是……是吗? 当真是因为乔山长单独教她写文章吗? 显金被陈敷完美的逻辑闭环说服,想了想,叹口气——若是因为这事,希望之星不高兴,那她也没办法啊! 总不能为了饭搭子,丢了VIP私教课吧? 愚蠢又逻辑自洽的两父女窸窸窣窣地背后说小话,向水东大街去。 王医正本闭门拒客,听说显金手里拿着青城山院的乙字牌,遂终于放行。 垂髫小童带着二人穿过葡萄架,到了一处正院。 一长白长须老者背对大门,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双手博弈,听身后有声音,便将两子各归其位,转头一看,见显金面容后微微一愣后,笑道,“乙字牌,竟被个小丫头拿了!” 陈敷悲愤:难道他看起来就没有拿山院木牌的面相吗! 显金将用信封装好的席敬(古代看病的诊金)双手呈到石桌上,再规规矩矩拱手行礼,笑言,“晚辈显金承蒙乔师青眼。” 王医正捋捋胡须,“哪个显?哪个金?” 显金躬身道,“显与君子,莫不令德;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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