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份,我也拿给宝元看看,三人行必有我师,虽为糟粕,却仍有些许用词遣句不流于俗的长处。” 乔放之低头喝了口福鼎白茶,抿了抿唇,又道,“十月,我将去应天府一趟,回来时要看到你读《为-政》的笔记。” 应天府是南直隶首府。 显金应了声“是”,作为一个学术能力不太行,主要靠为人处事讨导儿欢心的弟子,显金适时表达了对导儿真切的关心,“您去应天府作甚?” 乔放之神色淡淡的,“老夫也不知,府尹大人有诏,老夫何敢不从?” 嗯……阴阳怪气的…… 一看就是对朝廷有意见的。 怪道三次辞官呢。 显金摆摆不存在的尾巴,笑道,“瞧您说得,您没退下来时便官拜通政司右参,便是如今也是桃李满天下,若照科考届次来算,府尹大人恐要尊称您为一句师兄!” 通政司右参便是高官把子,应天府尹参照知府,算是市-级领导,只是贵在官拜南直隶首府,便与通政司有了平起平坐的资格。 显金这马屁拍得,多少弥补了些许学术水平欠缺的不足。 乔放之笑起来,“师兄什么师兄!他师兄是李阁老!我一个心学的教书匠可担待不起!” 又摆摆手将此事揭过不提,随口问了显金最近店子里的事,听显金说起崔家与陈家在亲事上的搓磨,不蹙眉道,“崔衡虽功利,倒也不至于行此等龌龊之举,多半又是他那亲娘,仗着儿子县丞的名头胡作非为罢。” 乔放之又道,“你与二郎既然接管此事,便要为家姐寻一门情投意合、合适合量的婚事,且不可半途而废、虎头蛇尾。” 好导儿,连弟子便秘都管。 显金严肃应“是”,手里抱着乔徽乔大聪明的卷子,出了导师办公室,便向茅草书屋去。 一路穿松林、过柏丛,长衫素衣的书生比比皆是。 约莫是山院伙食不错,年纪轻的个个都身量颀长、面容端正。 显金一路过去,像进了洋溢着荷尔蒙的男校。 等等。 男校。 书生。 身量颀长、样貌端正的书生。 这……这……哪里是什么青城山院啊! 这分明是“陈左娘后备夫君鱼塘”啊! 显金陡然眼神冒光,刚准备撩袖子大干一场,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透露着清澈而愚蠢的声音。 “金儿!金儿!”
第94章 纨绔被骂 显金转过头。 张文博正兴冲冲地小跑前进,表情之快乐,如偷到蜜糖的耗子,神色之轻松,如从来没上过班的男大学生。 有种未经社畜的天真,和白白嫩嫩的憨厚。 显金眼睛眯了眯。 “鱼儿——哦不,博儿。” 显金笑弯了眼睛,“好久不见你!” 上回见,还是宋记找几个老书生来闹事,博儿在门口帮忙解围时。 算一算,如今也有三个多月过去了! 这么久没来店子吃喝睡午觉,属实不正常。 张文博挠挠脑壳,不好意思道,“端午回了趟淮安老家,把六丈宣带回去装裱一番,回泾县后,又在准备前两日的道试,噢,就是院试……” 哇哦! 博儿出息了! 都下场了呢! 显金笑起来,“能当秀才不?” 考过院试就是秀才了,有正儿八经功名加身的,甭说见到县丞,便是见到知县也可免礼不跪——别被众学霸云集的青城山院骗到,以为进士举人都不稀奇,复习个两三天直接上阵裸=考。 那是因为这学习生态太逆天,一个县,秀才举人顶了人家两三个布政使司的额差——明代鞋拔子脸太宗规定,一个县的秀才名额不能超过二十名。 只是青城山院,外地的学生特别多,占着外府或外县的功名,投奔乔师探花的名头,这才显得学霸们如集市上的白萝卜,想挑哪根挑哪根。 张文博再挠挠头,嘟囔一句,“我没听陈二郎解析题目前,我觉得自个儿答得挺好的……” 显金笑起来,“听了解析后呢?” “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好了。”张文博白白嫩嫩的脸哭丧下来,“只觉卷子说城门楼子,我在说胯骨轴子,我要是考得上,全靠同窗衬托。” 张文博诚挚地合拢双手,闭眼许愿,“希望与我同场的童生们,比我答得还差。” 认真得一百五十斤的孩子。 显金:“……” 多么朴素而真实的心愿啊。 那她也搭着许个愿:愿世上再没有乔大解元,与她做同一套卷子。 显金一边往茅草书屋走,一边努力让自己自然地开口,“……博儿,你今年多大了呀?” “十七了。”张文博也去茅草书屋,有问便答。 “那你属猪?” 张文博自豪点头,“年初的猪,养得肥,还不用被宰来吃?” 显金:“……” 这究竟有什么好自豪的。 陈左娘今年十八,属狗的,这猪狗放在一起,会不会……不太好? 显金眼神望向别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不露痕迹的专业媒婆,“十七不小了,没听说你成婚啊?” 张文博摇头,“没成婚。我爹娘说等我考上功名,拿两个茶庄给我当陪嫁,敲锣打鼓送我出家门。” 显金:“……” 这公婆,听起来还蛮喜庆的。 略微弥补了猪狗不如的劣势。 “可曾相看过?” 张文博眨了眨眼睛,白白嫩嫩的脸上点缀着一双闪烁智慧的眼睛,“相看过两三次,每回都不成,不是庚帖莫名燃起来,就是送过去的糕点一打开全碎了。” 噢——悬得可以走近科学。 张文博一摊手,“一次两次都是巧合,我这出了三次岔子,我娘就害怕,专请了家里供白仙儿的大师来破解,大师只说,我要等考上功名后才能说亲,且当家娘家最好比我大一两岁,属狗、属鸡都可,一个是豚蹄穰田,一个是鸡鸣豚润。” 低情商:猪狗不如。 高情商:豚蹄穰田。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这个玄学白仙儿,正业是骗人,副业是劝学——非得让人考中功名才能成亲。 显金抿抿唇,再一琢磨这要求。 赫!这简直就是照着他们家左娘定下来的啊! 显金笑眯眯再问,“院试结果何时揭榜?” 什么时候可以杀猪? 张文博可怜兮兮,“还有十来天吧……学政们哪有这么快批完!” 显金淡定开口,“若卷子做得差,批阅得就特别快。” 张文博问,“为啥?” 显金学着阅卷先生的样子,拿起卷子,“这张一坨大便!这张一堆狗屎!这张野狗拉稀!——你能认真看狗屎吗?不恶心吗?” 张文博先是哈哈大笑,继而想起自己的卷子也是狗屎堆里的其中一坨,很大可能是最大最硬的那坨,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陈笺方从柏树丛穿过,眼前便是少年与少女弯腰大笑的一幕,阳光倾斜而下,陈笺方不由自主地,随着这笑勾了唇角。 …… 陈家老宅,晚上用饭,显金给陈敷舀饭,舀了一小坨,夹了两根青菜,放了三片肉,想了想又把其中一片肉放回盘子里。 显金把碗递给陈敷,又给陈笺方舀饭,陈左娘想来帮忙却被显金摁下去,“你自己仔细听着。” 转过头,说起张文博来,“……人不错的,拎得清,也仗义。家里是淮安府清凌镇的乡绅,良田两三千亩,又有六七座山种茶,自己的学业虽不算顶尖,但也不错。” 又转向陈左娘小声道,“就是上次你到店子来,你前脚走他后脚来,和你擦肩而过那白嫩小伙……还记得吗?” 陈左娘一张脸通红,规规矩矩地颔首垂眸——她原不敢来,却又实在担心。 如今被cue,陈左娘脸越垂越低,“倒是没甚印象。” 陈敷神情复杂地看了眼碗里成双成对的青菜和肉,认命地先吃肉,“茶商?” “也不算正儿八经的茶行。”陈笺方接过显金递过来的饭碗,沉稳地查漏补缺,“只是淮安府的茶叶生意,好像都是从他们家出的,昨年还上贡了两种贡茶,算是淮安府有些名头的人家。” 陈敷一口吃完两根青菜,珍稀地将肉藏到碗底,再问,“可身有功名?” 陈笺方摇头,“暂无。今年下的场,我托人找学政问了问,说是今年青城山院出去下场的童生答得还算不错,应当八九不离十。” 显金还以为陈敷会犹豫,毕竟功名还没考下来,谁都是未来可期的黑马,谁知这恋爱脑一拍桌板,“暂无好啊!暂无好啊!就是得暂无!等他有了功名,他家里两眼翻上天,岂不是要搓磨死左娘!” 显金愣了愣。 陈敷说干就干,“赌钱要讲究一个买定离手,六博、赛马、投壶,都是名不见经传的赔率最高,热门下庄的赔率最低——咱们现在就是要低位抄底高额抛出,赚个中间差,很稳啊!” 陈左娘揪心看向显金。 听起来怎么那么……不靠谱…… 显金蹙眉看向陈敷,冷笑了笑,“您很懂嘛!” 陈笺方闷了闷,垂头收拾碗筷,离这两父女稍远一些。 陈敷咧嘴笑,“咱们金姐儿,看人真准!” 显金眯了眯眼,一拍桌子,“不许您吃喝,您就去博-彩啊!” “您信不信我娘能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揍死您!”
第95章 年末的狗 陈敷被吓得一哆嗦。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显金指节一扣桌板,“张妈,去店子把账册拿过来!” 张妈看了陈敷一眼,皱了眉头,转身就往外跑。 陈敷一脸不可置信地歪头看,“嘿!这张妈,咋听你的啊!” 显金双手抱胸,表情有些严肃地望着陈敷,没说话。 “我真没有!” 陈敷急得就差手指指天发毒誓了,“我年轻时候,确是被人哄着玩过几局,如今就爱吃点喝点,你得信你老父亲呀!” “再说,你爹我,哪有那个脑子去赌啊!” 这倒是真的。 显金抿抿唇,表情松弛了些。 若真恋爱脑真上了赌桌,冒着不孝的名头,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她也得下狠手把陈敷给掰过来——生意人最怕的就是那三样,带颜色的尚且还好点,后两样是一个龙潭,一个虎穴。 她暴发户的爹,身边多少白手起家的兄弟被人哄着骗着,被做局上了这两艘船,最后倾家荡产,腰子都差点被嘎了! 赌徒和毒-虫,是没救的。 这两种人说话,一个笔画都不要信。 显金没说话,等到张妈妈拿了账册子来,翻了几页,才把账本阖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72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