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咱们三个,从根儿上讲,都是一样的人。” 董管事目光深邃,意有所指地笑着。 他情绪管理向来到位,一番话平淡得就像他的名字:无波。 陈老五深深剜了董管事一眼,嘴角抖了抖。 一样的人? 一个是依附陈家过活的孤女,一个是陈家的蓄奴,他跟他们怎么可能是一样的人! 他姓陈! 长房赚了一百两,便有三十两该是他的! 凭什么他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他先为大哥兢兢业业,后为嫂子勤勤恳恳,如今他忍着架子、耐着性子为陈猜那个蠢货鞠躬尽瘁! 陈敷做什么了? 养女人、吃喝玩、不顺心就发羊癫疯! 偏偏,他都能安心地享受陈家的供奉! 这些人,都在吸他的血! 吸他和他弟弟的血! 陈老五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脸上的笑,拂袖离去前,叹口气惋惜道,“老董,你说你,这么大把岁数,还玩站队这一套。” 董管事笑了笑,未答话。 陈老五转身走,留下轻飘飘一句,“想站就站吧,只是一旦站错了,可就全完了。” 董管事在宣城时有个常年跟随的小厮,耐不住性子,开口,“师傅,咱们,是不是把五老爷得罪了……” 董管事双手交叠腹间,站在廊间看陈老五走远,隔了许久方笑道,“得罪就得罪吧,为人行事最忌随波逐流、两面三刀——这人,玩不赢显金。” 准确的说,他甚至觉得老夫人,都玩不赢显金。 也不知为何,这小姑娘虽对赌博深恶痛绝,却暗藏赌性,无论做任何事都当做最后一件事在做,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很多人怕疼,就算鞋烂到只剩一层皮,也舍不得脱。 光是这点,显金就赢了。 …… 一行人抵达泾县时,已是第二日傍晚,尚老板先带着人去库房清点了描红本,又往县衙去了一趟,待回老宅,陈敷设宴款待。 二爷陈猜酒醉唱戏,三爷陈敷借酒装睡,企图躲过陈猜的联合出演邀约。 显金独自向内院走,哪知走到半路,便被一道黑影拦在了廊间。 “金姐儿。” 黑影背着手,从游廊朱柱后出来,陈五老爷的脸笑得很深,“是我小看你了,陈敷在赌坊辛苦输钱,尚老板辛苦演戏,做这么个局,就为了把我绕进来?” “你想要多少?” “借的那二千两?” “还是更多?三千两?四千两?” 陈五老爷越走越近,声音压得越来越轻,“你说个数,我认栽,我拿得出来,就都给你。” 显金手往袖兜里一缩,握住狼毫笔,尖利的笔锋朝外,随时预备叫陈老五血溅当场。 离显金三步之外,陈老五双手一摊,停住步子。 “凡事好商量,你我既无旧仇,又无新恨,都是为了银子,犯不着搞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最后被蠢人渔翁得利。” 陈五老爷确实是个聪明人。 至少比他弟弟聪明。 一下子就识破了局眼,找到了破题的关键,显金相信他有足够的积蓄,来填桑皮纸作坊账面上现银的坑。 掏二千两出来,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她给他绕的局,只能叫他出血,不能将他彻底拉下台。 显金抬起头来,目光清冷地看向陈五老爷,间隔片刻,方笑了笑,“您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不用绕弯子——宣城有陈记三间店子和作坊,我听说您帮助二爷统管陈记在宣城的产业,我只要其中一间店、一间作坊。” “青城山院倒了,泾县的生意已经做到头了,我总得试试赚大城镇的钱吧?”
第142章 深夜谈判 陈五老爷没想到显金会提这个要求,他知道这丫头不喜欢钱,但他不知道这丫头到底喜欢啥,便只能开口让她自己提。 他一早想好了,若这丫头漫天要价,他就是拼出所有积蓄,也不可要这丫头如愿,再不然就是负荆请罪嘛!老六为啥非得死?是因为暗通福荣记! 他不过是挪用公款,吃个利息,就又把钱还回去了,若真瞒不下了,就把霍氏他哥往台前一推,齐活儿! 他那老嫂子还真能对他喊打喊杀啊? 他陈五,可不是一个会被黄毛丫头裹挟的人! 可是…… 等等? 这丫头要什么? 要宣城的一间铺子? “那泾县的铺子呢?”陈老五眯了眯眼。 显金坦率地笑,“自然交给二爷。既然这落户名是二爷的,我作为三爷的闺女,也没必要为二伯卖命了吧?” 交给陈猜那个蠢货,不就相当于交给他!? 六丈宣——第一个闪在脑海中的好东西! 陈老五惊喜忍笑,“你这个想法倒也对……姑娘家嘛,最终也是嫁人,泾县地方小,圈子就这么大点,难找合适的;宣城人多地广,选择更大,老三把你当亲闺女养,自然会给你在宣城找一个好人家。” 显金默默翻了个白眼。 真的烦死这些“老爹爹”了。 这些“老爹爹”的观念传承千年,永恒不变——但凡女人有点手段,耍的这些手段,都是为了结婚! 就算嘴巴上说要独立、不在乎婚姻,也必须口是心非——“你今天画了口红,说吧,你是想勾引谁呀?” 好像女人长脑花,都是为了嫁出去。 这些不同年龄段的“老爹爹”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理解:女人拼事业,可能只是想给自己买盒漂亮的胭脂;女人擦胭脂,也可能只是为了今天气色好一些! 跟男人、跟婚姻,真的,屁关系都没有! 显金侧脸翻个白眼,“是吗?” 陈五老爷笑眯眯地请显金向里走,请她走到暗处。 显金假装看不懂,脚下一动不动。 陈五老爷便故作怅然道,“说一千道一万,五爷爷懂你。无依无靠的孤女,不趁着孝期讨一讨老夫人欢心,赚点银子、捏点本钱,在陈家打出名堂,以后出嫁,陈家谁撑你?你那爹,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楚,有心管你,也终究绕不开他老娘。” 显金再翻了个白眼,“您说得真对。” 陈五老爷笑了笑,没有注意到显金未跟随他的脚步往暗处走,只有他一人的脸被藏在了昏暗的黑夜中,“正如所说,我们两,没有必须解决不可的矛盾——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咱们还可以合作。” 显金笑道,“真的吗?您详细说说。” 好了,对付“老爹爹”三板斧用完了——是吗?您真厉害!您详细说说。 然后花季少女就能把耳朵关上,得片刻清净了。 陈五老爷佝下头,“陈家如今精明的,只有老夫人,老二陈猜忠厚但驽钝,你爹陈敷不着调且万事不管,下一辈里二郎走的是仕途,三郎和四郎都顶不起来——咱们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经营你的,我经营我的,陈家这么大块饼,咱们就是一人咬一口也吃得饱了,没必要撕破脸,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 说得很是语重心长。 要不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咱也好好听你说一说聊斋。 显金眨了眨眼,轻轻叹了口气,“是的呀。当初您特意绕路来找李师傅他们喝酒,还派出得力干将,来泾县做账房先生,也是您的一片苦心。” 先开战的,可不是她,呵呵。 陈五老爷默了默,将说教风收拾起来,话头一转,接回正题,“宣城三间铺子,你想要哪间?” 显金未有丝毫犹豫,“绩溪北巷的作坊。” 陈老五险些笑出声——陈家在宣城有三间铺子三间作坊不假,可铺子与铺子之间,也是有不同的,比如城东的桑皮纸作坊便是近年收益最好的、产纸也最好的,每个月的纯利几乎能突破一百两,伙计的做纸功夫几乎都师承陈家老太爷、也就是他爹,手上技术都没说的。 反观,绩溪北巷的作坊,也就是他们口中常说的“小三作坊”。 伙计有三个,做的是陈家最低等的生意——龙须草浆纸,几乎都流向了北部,学风不够昌盛的地方。 利润也次。 一个月三十四十两就不错了,比先头的泾县作坊稍稍好一些,并且,“小三作坊”现如今的掌柜胆子不大,做甚都求个稳,连带着下头的伙计懒且馋,终日得过且过,应付了事。 温水煮青蛙,那绩溪作坊就是温水,眼前的贺显金就是跳进去的青蛙。 他为啥放任绩溪作坊敷衍了事? 不为啥,因为那掌柜的,是他那嫂嫂、瞿老夫人唯一的娘家人,人明说是混点薪俸过日子,不图权不图钱,你又何必把人逼得这么死! 贺显金如今尚且有得挑,却挑了一处最差的! 陈五老爷掩饰住嘴边的笑意,故作为难,“绩溪作坊……掌事人是老夫人的娘家外甥,你去,恐怕……” 显金从善如流地做出第二选择,“那我选城东头的桑皮纸作坊吧。” 陈老五:? 那你还是去啃瞿氏的饼吧! 陈老五随即利索点头,话锋转得十分自然,“你既已想好,那五爷爷我是非常有诚意的,必定给你办妥,我是非常有诚意的,绩溪作坊的事在年后落定,适时,你将泾县作坊的财、物、人都交过来。” 财、物、人? 显金挑挑眉。 她最宝贵的,不是财、也不是物,而是人。 这群围绕在她身边的伙伴。 “人?”显金笑了笑,“泾县作坊的人,不是与店子签的契书,是与三爷签的契约,去年十二月签的,如今正好到期。” 显金顿一顿,“您若有自信,可以找他们续签,但我劝您不用做无谓之事。我这群伙计,各有各的不好,最大的不好,就是实心眼。” 陈五老爷突然想起年前夜半,泾县那场一边呕吐一边狂奔的高歌。 额。 突然,好像也没这么迫切的欲望,需要这群……伙计了。
第143章 抓稳吧您(3000章节) 陈五老爷闷了片刻,在要不要为了六丈宣而妥协地去争取那群明显看上去脑子就有包的伙计中犹豫。 隔了一会儿,略抬眼,目光在昏暗的角落闪烁,“那六丈宣……” 显金笑了笑,“做纸嘛,不就那么点活儿吗?还能比我们日夜操劳店子进项出项、银钱原料、各处打点困难吗?” 显金说得意味深长,“您找十来个师傅,工钱开高点,把他们往作坊里一关,两三个月都不准出来,到了点了,六丈宣自然而然就做出来了——您自己想想,李老章聪明吗?李三顺聪明吗?在我没来泾县之前,听说过李三顺能做六丈宣吗?” 显金背着手,笑眯眯,“马车怎么跑,还带看车夫怎么带,您不比那些师傅们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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