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坐下的那一刻,封闭的车厢和来往的各色人群让她心里的紧张彻底消除。 她不卑不亢地礼貌而平实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但是在我的车队,也许你能立刻拥有一份可观的收入,那比你当普通工程师挣钱多了,不是吗?)” Marco抛出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场地下车队的赛事,背后的流水难以想象。 也许上一世的自己应该会有瞬间的动摇,毕竟那时候她在德国举步维艰,如果不靠家里和兼职,她完全生存不下来。 但是对于一个来自十多年后的人来说,多少钱都无法动摇她内心半点。 苏溪微笑了一下,深以为然地点头,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您说的是事实,我也许没有拒绝的余地,但是我想走在自己的路上,要说我缺钱吗?当然缺,但是那又如何呢。)” 句尾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苏溪顿感轻松,嘴角终于舒展开来,像是释怀了心中的某些恐惧一样。 她本该在此情此景下对Marco充满忌惮,但是说出心中所想,她却好像凭空获得了力量。 那是那个无数个日夜蛰伏在办公桌前的自己,猝不及防送给自己内心的礼物。 Marco暗沉双眼中,闪过一道微光,他难得露出几分外露的意外之色。 他打量着苏溪的脸,总觉得如果挡住她的脸,原来这双眼才是识别她的最大标志,难怪能让人一眼认出来,尽管他早已掌握了她大部分资料。 “(Su,你确定那是你自己的道路?不是他人的道路,那个赛车手的道路?)” 他慢条斯理地倚靠在火车的蓝色靠背上,最普通的座位在他的装束和动作下,有种身处VIP休息室的既视感。 他确实事先进行过了解,懂得一语中的。 苏溪对此毫不意外,在真相被摆在台面上的时候,心态反而出奇平和了。 恰好有一个的拿着托盘的列车员经过,留下了满车厢的浓烈咖啡味,虽然大家都知道那咖啡豆一点都不美味,但是在车厢中,总有人鬼使神差地买下一杯难喝的咖啡。 苏溪抬眼追随着列车员手中摇晃的咖啡纸杯,像是在用这个动作给足自己回答问题的充足准备。 等列车员走后,她才幽幽说道: “(我为了谁,那都是我意志的一部分,毕竟双腿长在我的身上,我们永远不会去往不愿意去的地方,不是吗?而且不考虑回报的盲目,是否也是选择的一种,我想用理性的方式走一条看似不理性的路,这也毫无问题。)” 苏溪免去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听过太多阻碍的声音。 诚然,追逐最利己的目标无可厚非,甚至是最符合大众价值取向的一种。 但是苏溪时常在想,人难道每次都应该做出客观上的最优解吗?如果主观上跟随感觉前行,但是内心情愿,难道不能同样成为最优解。 “(Su,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我也始终认为人的想法处于变化之后,我很想看看究竟有什么会迫使你改变主意,毕竟……Renzo当时也不想加入,也是被我亲自‘邀请’来的。)” 苏溪认识Renzo,那个来自巴西的,Marco麾下的十九岁车手。 她但笑不语,但是听到Renzo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念一动,不禁问道: “(Renzo最近怎么样,他上次可是用生命拿下的冠军。)” Marco似乎对于苏溪突如其来对Renzo的关心有些意外,顿了一下,说道: “(我不会亏待他,给了他一笔奖金,他在佛罗伦萨附近买了自己的房子,应该准备过一阵把家人接来意大利居住。)” “(他还要继续当地下车手吗?)” 苏溪追问道,她的Renzo的关心让Marco的神情凝固了一些,凛然看了一眼窗外的夜幕,继续说道: “(当然,这是改变一个贫民窟男孩最快的途径,你知道这个产业有多完善吗?很危险,但是只要足够穷,他难以拒绝,知道东南亚的黑色地带吗?地下拳场,万人的狂欢,缅甸人上场,无条件让两公斤重量,因为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是一个家庭,无论生死,都能换一家人余生衣食无忧,这样的拳手,是最可怕的,但是Renzo在我这里可比去地下拳场舒适多了。)” Marco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叙述着这一切,苏溪听着这一切,心里无数遍叹息,一时间对于Renzo这类人的抉择有了更深的理解。 谁当想体面而安全地赚钱,但是如果真的被逼到了末路,个人的生死尚且不能让人就范,但是全家人的生活,将会迫使人自愿走向危险。 苏溪眼底露出了某种同情的目光,然后飞快敛了神色,油盐不进般说道: “(你可以理解为,有人肩负着家人命运加入你的阵营,也有人肩负着他人命运远离你,如果可以,请你不要再为难我了,即便没有我,Renzo也有充分实力帮你拿下胜利,最后,感谢你曾经为我这样的人提供机会,否则我的朋友将会因为债务而面临死亡威胁。)” Marco因为最后那句柔软的感谢而没由来露出一丝烦恹,眼神沉冷了几分,幽深地打量着苏溪,没有再多说什么,霍然站起身,身形高大以至于这个动作带着不小的震慑力。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溪,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我从来不强人所难,如果再想赚快钱,记得找我。祝美好的夜晚。)” 没等苏溪回答,他已经抛下一个利落的背影消失在车厢尽头。 此时火车刚好在奥地利边境的小城市停下,三分钟的停靠间隙,Marco径直下了车,脚步没有任何停顿,朝着火车前进的反方向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 彻夜赶路的后果是,苏溪经历了两次转车,期间还倒霉地遇到德铁晚点,辗转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过。 她和杜修延近段时间都住在路德维希堡,因为六月在杜修延家,当苏溪外出的时候方便有钟点工上门喂猫。 苏溪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指纹锁进门,室内亮着灯,有电视的声响。 她瞬间精神抖擞,连忙换鞋去客厅查看,发现杜修延正在茶台前挑选茶叶,一旁的电热水壶瞬间沸腾开来,冒出滚烫剧烈的热气,翻滚的水像是不耐烦被水壶禁锢,直到将水壶提起,又趁热浇在了茶杯上预热,这才安静下来。 苏溪立刻将背包往身后一扔,直接上前从后方紧紧抱住他的腰。 “我还以为你明天才回来。” 苏溪声音清软,大概是因为疲惫的缘故。 她今晚连夜回来主要原因还想明天一早就能在家中等他。 “我也以为你明天才回来,先提前飞过来等你。” 数周不见,杜修延的眉眼好像又比以前多了几分英气,大概是水土的问题。 他闻言赶紧将水壶放到一边,连茶都没来得及泡,就转身回抱她。 他的怀抱,总是带着强烈包裹感,温柔有力,让她紧绷的神经可以瞬间松懈下来。 “这是你这个赛季最后一场比赛了吧?” 也是他F2生涯的尾端。 “算是。” 他毕竟轻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对前路的迟疑。 苏溪马不停蹄地展示着自己此行的结果,一脸激动地问道: “我这一趟去奥地利还以为会一无所获,但是最后关头你猜我遇到了什么人物?” “Newey?”杜修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这个答案足以证明他对自己的了解,毕竟Newey这样的人物才会让苏溪如此激动。 但是苏溪伸出一个手指,左右摇晃了一下,否定了这个答案,后来索性不让他猜了,因为Braun这个人算是初代工程师,代表着一个远去的时代。 Braun的时代代表着过去,Newey代表了现在。 “一个活化石般的人物,Patrick Braun。” 说出Braun全名的时候,苏溪忽然觉得Braun的名字听起来的确很酷,应该是因为掺杂了她的主观崇拜。 于是苏溪兴致勃勃开始讲述这段奇遇,以及Braun的个人魅力和幽默感。 杜修延认真听着,时不时将热茶放在她的面前,偶尔在她说话间投喂她夏威夷果充当小零食。 一个有些发寒的秋日夜晚,气氛却在对话中变得热络。 苏溪对于这些事情的讲述方式充满情感起伏,她提到技术层面的想法时总是眼睛闪烁了光,熠然如星辰入眸。 杜修延转头看她,望住她:“Braun会成为你生涯中的伯乐吗?” 苏溪认真分析了一番,稍加权衡,得出了一个中肯的答案: “也许吧,但是如果我的想法能得到Braun的支持,那就更能有说服力,我还需努力。” Braun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她上一世也没有接触过这个人,并不知道他对新技术是否有很强的接受度。 但是苏溪觉得以Braun的心态和处事态度,他倒不像一个墨守成规的老古董。 到后半夜的时候,苏溪困意上来,她赶紧趁着自己意识中还残留一点清醒,上楼飞快洗了个澡。 然后没等杜修延上楼,她就率先将头发吹干钻进了温暖被子。 等杜修延洗完澡浑身冒着热气回到房间的时候,被子里微微隆起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呼呼大睡。 他正掀开被子准备躺下,却发现某人的睡裙已经因为睡相的原因往上掀起。 他耐心地将她的裙摆整理好,下拉挡住大腿,却在指尖不小心触及皮肤的时候,对面的小小人影瞬间颤抖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还没睡着?” 杜修延在她身后问了一句。 回答他的是微动的眼皮,和均匀的呼吸声,面容恬静,嘴角的笑容若有似无,但不难看出是在装睡。 杜修延浅笑一下,躺在她身后,将她抱住,但是指尖却没有就此安静,如轻纱一样掠过皮肤,在揣摩着一副曼妙的图画。 最后,他撤回已经湿润的手,轻笑一声,清晰问道: “都这样了还要继续装睡?” 下一秒,苏溪登时一反常态地直接一个翻身就将他压住,笑声不敢太猖狂,但是很有侵略性地说道: “我要在上面。” “当然可以,到时候可别说自己腿软没有体力……” 苏溪在双颊红到可以滴血之前,将他迥然的双眼挡住,有些紧张地说: “你别看,我才能发挥得更好。” 杜修延抬手直接帮她把灯彻底关掉,喉结上了动了动,声音有点干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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