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修延关切而惶惑的目光中,苏溪忍住了双眼中那半点渴望,将所有的渴望都转化为一种温度退却的清冷,抬眼看向杜修延,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些窘迫。 “这就是,做贼心虚吧。” 她甚至还有心情笑着自嘲,那种绽放在很深很微妙的悲伤之下的笑,实在是她固有的风格。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偷看别人?” 苏溪情绪很快恢复如常,这种顷刻间转移的情绪,就像是联系了无数遍后那样娴熟。 “他是你父亲。” 他果然轻易可以猜出,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溪脸上所以细微的表情。 “是啊,我想看看他是不是所有的婚姻都不幸,但是……他好像成为他人的丈夫、他人的父亲会更快乐。” 她竟然露出了一抹微笑,语气轻快地说着一个客观事实,只是这么松弛的语气,却让人听着莫名心口沉闷。 苏溪松了口气,愉悦地重新拉起他的时候,刚刚分明已经被包子焐到发热的手,此时却格外地冷。 几乎是瞬间,像是下意识一样,没有任何停顿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苏溪,别伤怀于你的父母,你还有我。” 杜修延一面走,一面握着她的手重新放入自己的大衣口袋。 苏溪过了良久,才噗嗤一声开怀地笑了起来,然后双眼亮亮地看着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看着闪烁的红灯,像是红色的心脏在从容跳动,加上那些有些不真切的小城街道上的白噪音,才倏而默默地开口,声音缥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在上一世,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她开口的自问自答让人有些忍俊不禁,这种突如其来的冷硬问答,能提前缓解后一句话中的矫情。 杜修延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刻看向了她,端详着她别扭的神情,还有双唇抿起又松开,血色在双唇上迅速恢复的模样。 回家的路上,她心情又恢复了明媚,总需要在心里有些憧憬,比如憧憬今日早晨的丰盛早餐。 苏溪在静州假期余额即将见底,她想了很久还是给母亲打去的一个电话。 “小溪啊……” 电话那头的女人的声线和年轻的时候相比并没有明显的衰老,多了几分平稳和坦荡,嗓子是人身上衰老得比较缓慢的部位,能有幸被岁月淬炼的,是语气。 “妈,你还好吗?” 她喉头仿佛哽了一瞬,须臾间重新找到了平静的语调。 “我还不错,有点忙,你李叔叔最近摔了一跤,在家里卧床静养,我跟单位请了假在家照顾他,你学业方面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的熟悉声音,还有温和语气,会让苏溪有一瞬间误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是她仍然知道母亲在新家庭中的身不由己。 “一切顺利,我尽量早点的毕业。” “是因为钱的问题吗?倒不用担心,我和你爸那边收入加起来供你毕业倒是没有太大问题……” 她以前的确经常面临钱的问题,由于父母双方各自的家庭矛盾,双方精于算计,两方不断踢皮球,都想让对方在她的学业上尽可能出更多的费用,在这种拉扯中导致她在国外的经济状况时好时坏。 “妈,我回静州了,现在在奶奶的房子里住着。” 苏溪去掉了那些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说道。 电话那头,母亲正欲说话,只听见里面传来了男人高昂的呼唤声,“小琴啊,快来帮我翻个身。” “小溪啊,妈妈之后联系你啊。” 母亲压低声音匆匆对苏溪嘱咐了这样一句后,就火急火燎挂了电话了。 电话里的盲音响了很久,苏溪在愕然中久久没有放下电话,她的双眼陷入了空洞,只能看到视线尽头的模糊光亮,周围都陷入一片日落后不曾开灯的室内黑暗中。 她的腮帮子鼓了鼓,喉头一动,按掉了电话,转身从阳台走进屋内,屋内又是饭菜飘香,她循着香味去到了厨房,倚在门框上欣赏面前忙碌的身影。 杜修延在静州住了不过三天,已经将这间简陋的厨房最大程度地进行了维修和改造,现在更是将天然气和老旧的厨房设施用得顺手。 他在适应生活环境这方面很得要领。 苏溪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和优雅细腻的动作,不由得在他停下动作去水池边洗手的时候,从后面轻轻抱住他。 以前她的手很规矩,但是现在每次都会肆无忌惮去用指腹摩挲他平坦有型的腹肌,或者是他通过苦练和饮食保持的腰线。 “和妈妈打完电话了?”杜修延洗干净双手,手上残留着洗手液的清香,再擦干手,才轻声询问道。 “嗯……”苏溪将头靠在他脊梁中,淡淡点头,并没有跟他详细描述的打算。 “突然间有点困了,我们一起去午睡好不好?” 苏溪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的,一般都是一杯咖啡下肚,直接跳过午睡阶段,这样能让白天的时间利用率更高。 今天却一反常态,但是她声音弱弱的,软软的,糯糯的,让人实在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于是这个有些寒冷的阴沉的午后,苏溪进入了长达三个小时的睡眠。 她今天打完电话后格外嗜睡,睡颜恬静,下意识像婴儿一样微微蜷缩,像是在躲避某种生活现实似的。 杜修延没能和苏溪的睡眠完全同步,但是保持着一个姿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像孩子一样被双臂包裹。 这夜她和杜修延一起在晚上看电影,等天气预报里面所预测的小雪。 晚上十一点,天上下起了小雨,苏溪心里有些失望。 午睡时间过长而让她在午夜时分精神饱满,开始在电炉上架起了小烤架烤起了年糕,烤到发涨的年糕让空气中充斥着米香味,一定要趁热吃,扯开年糕的时候会拉丝,内表面的发软年糕内芯软糯,带着清香,蘸上桂花酱和黄豆粉,一口下肚一路暖到胃部。 正当苏溪以为天气预报又在骗人的时候,凌晨一点,窗外果真下起了小雪,雪势渐大,多年来不曾见过的鹅毛大雪。 大雪持续了半个小时,又骤然减小,变成了盐粒一样的雪粒子,砸在衣服上会迅速弹开的那种。 苏溪的手机响起了来电声,有人拨通了她国内的号码,上面是个熟悉的号码,因为铭记于心,所以不需要储存姓名。 她看着那串号码只觉有片刻的不敢相信,最终才接起。 “小溪啊,妈妈在楼下,想来看你一眼。”
第58章 闫谈 苏溪拿着手机, 在错愕中猛然抬头,从未有一次庆幸自己如此执着地等待半夜的小雪。 她走到窗边,隐隐看到满地白雪和寂静路灯下孤独缩着脖子的女人。 苏溪马不停蹄穿鞋下楼, 年久失修的铁门在冬夜里发出有些刺耳的摩擦声。 站在巷子里的女人听到了铁门的声音, 倏而抬头, 那一瞬间她的睫毛结了水珠,满身风雪, 穿着一件厚重羽绒服,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 女人那张本应该保养得当的脸上早已染上了风霜,面容有些憔悴, 未来,她的第二任丈夫将卧病在床, 而这个女人也在日复一日的照料生活中愈发不修边幅,终于像是妥协般老去。 苏溪看到那头发尚且乌青的母亲, 一时间喉头一动,脑海里想过太多开场白,却不知道应该选哪一句, 便只能用一种惊讶又带有责备的语气问道: “这大半夜还是下雪天, 你从腾州自己过来的?” 滕州离静州并不远,六十多公里的直线距离, 坐大巴摇摇晃晃需要至少两个小时。 “我等他睡着了自己过来的,我错过了一班车, 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这一次,陈琴并没有用“你李叔叔”这样的字眼, 而是一个简单的“他”, 便表述了一切。 “我刚刚在烤年糕,快上楼和我一起吃。” 苏溪不忍看陈琴站在风雪中, 正不由分说地准备将她拉到屋檐下,陈琴却无声地摇摇头,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让苏溪的双眼黯然了几分。 “不了小溪,如果一上去……一会儿就不好说再见了……瞧你,回国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陈琴说到这里,一时语塞,随即自嘲地笑了笑,眼角多了几条干燥的皱纹,继续说道: “不过知会了我也做不了他的主……” 苏溪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母亲的性格,看似强硬,实则谁都可以拿捏。 “如果自己做不了婚姻的主,为什么还要结?” 苏溪越来越不喜欢拐弯抹角了,母亲和现任丈夫的纠葛很难有人说得清,苏溪每次上门拜访,李叔叔都对她格外客气,不过直到多年后苏溪才知道,李叔叔对她这个“前夫的孩子”心存芥蒂。 陈琴没有对苏溪解释其中缘由,只是一笑置之,将幸福与苦闷都藏在笑容里。 “对我来说,我只求一个不吵架的家,以前和你爸爸天天吵夜夜吵,吵够了,老李他虽然有时候有点小心眼,但是顶多憋在心里,我们平时的相处还算和谐。” 她主动递给苏溪一个让人安心的眼神,那么熟悉那么慈爱,让苏溪一腔不满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溪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出来,在冷空气中画作一团翻滚的白雾。 “快上去吧,外面凉,我该准备回去了。” 陈琴对苏溪挥挥手,始终不曾站在屋檐下,好像唯恐只要抵达楼下,就没有勇气说再见了。 “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我有个同事刚好在静州出差,要连夜赶回去上班,我蹭单位的车回去。” 苏溪正欲说什么,手里忽然被塞了个信封,看形状和厚度,不难猜出是什么。 “之前有一阵欧元汇率下跌,我帮你换了三千欧,也不多,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 “妈……”苏溪目光怔怔,双眼有些发酸,瞳眸在大地雪亮的反光中闪烁着水汽,那些在国外积压的怨念,没等表达出来,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好了,我不喜欢哭哭啼啼,赶车去了。” 陈琴忽然用一种寻常的腔调说着方言,他们的方言语气总是生硬,没有太多温情,久而久之,任何动容在方言下都变得难以启齿,甚至尴尬万状。 陈琴冲苏溪往外摆手,作势把她往楼梯间赶:“快上楼吧,我同事的车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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