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大清楚这些花花道道,只直截了当地说了声: “就是理科嘛,我以前还劝你奶奶给你转文,这不我瞅着学理也挺好,但是女孩子在外不比男生,找工作薪水还是有区别……” 苏溪听懂了刘姨话中含义,倒也不懊恼,从前她也许还争上几句,如今倒觉得,还是别干涉他人命运。 “刘姨说得是,依我看小灿还考什么研呢,不如早点嫁人比较好。” 苏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小灿是刘姨的小女儿。 刘姨吃了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作前苏溪快速打断: “我们先上楼了,祝刘姨装修顺利。” 说完便拉着杜修延一溜烟上了楼,身后传来刘姨的谩骂声:“小丫头片子从小就憋不出好屁!” 苏溪不理她,脱离苦海般松了口气。 顶楼的铁门外,苏溪费力地踮起脚在门梁上找铁门的钥匙,经年累月上面全是积灰和蛛网,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杜修延见状,将她抱了起来,让她的视线高于门梁,好看清钥匙的藏身所。 果然,苏溪立刻发现了已经被深埋在缝隙里的金属物,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了。 她打开了铁门之后已经满手的灰尘和铁锈,用小拇指从自己背包里勾出钱夹,让杜修延帮自己找出了内门的钥匙。 直到门彻底打开的瞬间,苏溪才长舒一口气,总觉得这漂洋过海的旅程才终于到达了终点。 踏入家门的那一刻,熟悉感扑面而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重生电影里主角一重生进入画面中的一切都会变成黄色调。 因为老旧的东西,都是泛黄的,像是被熏黄的纸张一样,边缘带一些焦褐色。 她也明白为什么重生者在旧式屋中行走的时候,放的是儿时的童谣。 眼前之物,早已成了时代的眼泪,只有童谣还能找到原状的。 “我回来了。” 苏溪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双眼中闪烁着星辰,看向杜修延,随即她的双眼又黯淡下去。 因为这个屋子,再无人回应。 三年不曾住人的房子,灰尘味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相反她能从空气中捕捉到奶奶残留在屋子里的生活气息。 奶奶的房间还是以前的装饰,很旧的床和摆设,那面梳妆台据说是爷爷在世时送她最后的礼物,黑色的衣柜已经掉漆,能够轻易看到衣柜的木材。 一切都是那样陈旧,一切也都是那样简朴,但是屋子一直不大,却总是仅仅有条,沙发套用了二十年,缝缝补补,哪怕是后来生活条件改善了,也就是给卫生间加了过水热和换了新彩电和地砖,其他一切照旧,包括这补了又补的沙发垫。 很多物品到了奶奶这里都会变得格外耐用,电熨斗比苏溪的年纪还大,但是一直都可以正常工作。 她们无法决定自己是不是住在陋室,但是平凡的生活也能过出让人铭记终生的温暖,热爱生活的人哪怕住在污水横流的巷子,也能让家中一尘不染。 “先带你去洗手。” 好在家里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请人里里外外打扫屋子,再加上窗户都紧闭,所有地面没有太多积灰。 说是带他去洗手,实际上满手污垢的是自己。 水龙头打开后,一开始流出来的是带着水管内的积灰的,足足等上几分钟,等水彻底清澈之后她才将手伸过去冲洗。 由于长期无人居住,家里不会存放任何食物,就连洗手液也是未拆封的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我从小成长的地方,你觉得如何?” 苏溪心里对杜修延满怀感激,扬起头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很温馨很有生活气息,如果我知道你就在静州,我就能早点找你。” 杜修延看向自己的目光,如此赤忱。 “算起来,你比我大四岁,你出国上高中的时候我还是个每天在做思想斗争的小学生。” “小学生,那童年时期的你肯定很可爱。” 苏溪仔细想想小学时代的自己,沉吟一声: “或许我小时候并不可爱,一放学就回家,一刻不多留,冬天的时候我们会在家里烧炉子,就在那个地方,有一根很长的烟囱伸出窗外,北方叫憋气炉子。” 苏溪指了指客厅窗边的地方,那里的憋气炉子已经换成了电炉,奶奶总说电炉不如憋气炉子暖和,苏溪认为大概是因为电炉失了人情味。 憋气炉子就像是家里的宠物,睡觉前要注意添加煤炭,出远门要把火封起来,留一个出气孔慢慢燃烧,全家人都会小心翼翼地照顾憋气炉子,生怕它突然熄灭,因为重新生火是件很麻烦的事。 “你冬天在哪里写作业?” 杜修延认真地看着她问道,竟然想到了这个细节,因为静州的冬天没有暖气,两人置身于室内,再加上洗手,双手几乎失温。 苏溪去把电闸打开,去窗边打开电炉。 “就在憋气炉子边上啊,有时候太入神,炉子中央很烫,会把我的作业本边缘烤焦,有时候是拖鞋的橡胶底被烤融化,直到闻到糊味才知道,但是那时候不止我的作业本会烧焦,大家的都会。” 电炉有些通电后没有反应,苏溪从家里找来了工具箱将电炉侧面的盖子卸下,准备排查下故障。 杜修延也蹲下,帮她查看,后来两人排查之后发现是发热元件坏了。 “一会儿出门买一个换上就可以了。” 苏溪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语气轻松,这是个小问题。 两人再次出门,买了很多生活用品回来,明明只能待上几天,却置办得跟要长期生活似的。 回来的时候楼道里出现一股子难闻的烟味,一转角,发现刘姨原先监工的位置换了个正在吞云吐雾的男人。 “哟,小溪已经长这么大了?” 男人年纪已经不小,年龄稳重而身上依旧是一股子改不掉的痞气,将嘴里的烟屁股取下,随手仍在地上,抬起穿着皮鞋的脚,将烟头慢悠悠地踩灭,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地不怀好意。 是刘姨引以为傲的儿子,那所谓东城混得风生水起安荣哥。 “好久不见。”苏溪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 “是好久不见,我去读职高的时候你还是个半大孩子,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他说话尾音拖长,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说不上半点好感,总是听着有些奇怪。 “听刘姨说你在东城发财了?” 苏溪不动声色地给他戴了高帽,一下子反而让他收敛了几分,换上一副商务人士的做派,看向远处低矮的楼房,说道: “赚了点小钱,不多。” “听着不错。”苏溪礼貌性地一笑。 “听说你交男朋友了,我特意过来看看,就是这位兄弟?” 一开始苏溪准备低调处理,糊弄过去就好了,谁知刘安荣还是注意到了她身边的杜修延。 “看着挺高挺帅的,难怪当时看不上我……” 一双原本熠亮的双眼,此时难掩失落之色。 这句话是用方言说的,苏溪不确定杜修延有没有听懂,但是她还是下意识看了杜修延一眼。 苏溪手上拎着的冻品快融化了,就草草结束了话题。 刘安荣正欲露出挑衅的眼神,在看清杜修延面容的时候,整个人有些噎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哥们儿,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杜修延没有回避刘安荣的目光,冷静的声音响起,“是么?” 苏溪回过头,仿佛能看到杜修延身高之下和他周围过低的气压,她恍然大悟,原来刘安荣那句话他听懂了。 但是她现在理不清刘安荣的脾气,只知道小时候他是远近闻名的混混头目,打起架不要命的那种,如今倒已经不是喊打喊杀的时代了。 在苏溪上前解围之前,刘安荣竟然难得地放软了眼神,手里紧攥的拳头松了开。 他很识时务地问道:“兄弟不是静州的吧?但是看着确实眼熟。” “不是。”杜修延的声音格外低沉,但是点到为止。 刘安荣对人脸敏感,怕有时候遇上仇家,但是眼前的人显然跟他不是一个路数,但是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自己浑身上下充满警觉,这种感觉太不妙了。 年纪大了,他不想惹事。 苏溪立刻反应过来,现在杜修延还属于小众范围内的人,但是偶尔会有一些他在赛事里露脸的画面,所以年轻人会觉得眼熟。 “刘安荣,别废话了,还不快去监工。” 苏溪语气越是不好,反倒让他心中一暖,有种小时候的熟悉感,一下子换上了另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主动让出了楼道。 一个胡同的人,总需要的一些特别的交流方式。 回到家,苏溪把食物储存好,杜修延则去更换了发热片,并且借助身高优势,将家中的几颗老化的灯泡也换了一遍。 他们晚上一起用天然气做饭,杜修延将天然气炉灶用得娴熟,甚至做起了需要爆炒的中餐。 这一点苏溪自愧不如,只能退居二线甘心打下手,毕竟厨艺这方面他们的差距还很大。 抵达静州的第二天,他们去给奶奶扫墓,苏溪站在坟塚沉默了很久,那些小时候会轻易流出的眼泪,长大后却只剩下无声地两眼通红。 是悲伤消弭了吗?并非如此,而是年纪越大,越懂得深沉表达。 苏溪不知道奶奶知道自己来自十六年后,也不知道两个时空里消逝的灵魂是否会互通信息。 不过她还是想说:“我过得很好,方方面面都好,您安心吧。” 临走时,苏溪想到了什么,从半山腰忽然间折返,着急忙慌地回到了奶奶的坟前,双手合十,虔诚地说道: “奶奶,我这些年没许过什么愿,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保佑我早点实现心中所想 ,让我早点被人看到,让我为这个世界至少做些什么……” 那天下山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远处天边黄昏西沉,在日落时分竟然出了短暂的太阳,冬天的天难得如此美不胜收。 杜修延跟苏溪说了一个让人心里一暖的猜想。 “奶奶有没有可能跟我们一样,回到了她年轻的时候,去阻止她一生中的缺憾。” 苏溪笑了开来,用力点头:“我希望是这样,但是奶奶年轻的时候日子很苦,我倒希望重来一次,她能对自己好一点,别把红烧肉和鸡腿都让给了别人……” 杜修延默默伸出了手,苏溪下意识把手放在他掌心里,那种无处不在的包裹感让苏溪无论多少次将手放在他手心都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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