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铃东看看西看看,一路踱到书院山门处。山门外有一棵大松树,松树下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在打太极拳。 这老头看上去大概七十多岁,虽然头发胡子是白的,但是面色红润,眼睛清亮,身体也很灵活。 霖铃站在旁边观摩了一会,老头发现霖铃在看他,便停下来问道:“先生是?” “在下滨州李之仪,”方霖铃现在脸皮厚得很,吹牛都是中气十足的:“目前刚来书院执教,请老先生多多指教。” 老头笑呵呵地慢慢说道:“原来是李先生,老朽已经听祝山长说了。李先生大才,屈尊来我们这荒僻之地教书,真是委屈了先生。” 方霖铃连忙客气:“哪里哪里,请问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汉姓柳名慈,家中排行老五。目前在明州附近做个行脚医,闲下来也给这些学生教些针灸,歧黄之术。” 原来是个老中医,怪不得气色这么好。霖铃问他:“老先生今年高寿多少?” “老朽今年八十有四。” 霖铃也小小吃了一惊:“八十四岁?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先生保养有方,就像老神仙一般。” 柳慈哈哈大笑道:“李先生说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就算有,老汉离成仙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是苟延残喘这把老骨头罢咯。” 他说话很慢很慢,连笑起来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停顿着笑,“哈—哈—”这样。霖铃真想问他一句:请问《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和您有何渊源? 柳慈笑道:“李先生可曾观摩过我们书院?” “您叫我端叔就好,”霖铃回答:“我才刚来,还没有时间细细参观。” 柳慈抚着胡须道:“那由老朽给端叔做个向导如何?” 霖铃一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人陪着参观一下也不错,就当是找个免费导游了。 两人返身进入山门,经过两片园圃,沿着书院中轴线穿过一道仪门,便看到两个圆形泮池。泮池里种了好些睡莲,泮池上有一座小小的石桥。 柳慈一路上走得很慢很慢,用乌龟爬来形容也不为过。霖铃是个急性子,但碍于尊老,没办法也只能跟在柳慈身后慢慢地走。 走过石桥后,霖铃看见一座醒目的单檐硬山顶建筑,屋顶覆有灰瓦,白墙黑柱。屋檐下有一块匾,上面写着“闻道堂”三个字。门口还有一副楹联,写着:望门墙尤堪至止,登堂奥自有深观。 柳慈笑道:“这是学院讲堂。每荀一,三,五日祝山长都在堂中会讲,不过今日是他休沐日,讲堂门是不开的。” 霖铃好奇地走过去,只见讲堂门口左侧有一棵巨大的桂树,茂密的枝叶几乎覆住讲堂屋顶的一半面积。 这个季节桂树没有开花,但可以想象到了秋天,讲堂门口必然是满眼金桂,飘香四溢。 霖铃伸手摸摸那棵桂树,对柳慈道:“这棵树好粗。” 柳慈笑道:“这是祝山长祖父创建这座书院时亲手种下的,寓意希望学子们能够蟾宫折桂。” 霖铃绕着桂树转了三圈,又到讲堂门口透过花窗朝里张望一番,就跟参观5A级景区似的。 柳慈又笑着朝讲堂右侧的一排厢房指了指,说道:“那是供教习休沐备课的屋舍,名为洗心斋。端叔今后讲学完毕,可以去那里休息或课阅学生的答卷。旁边还有几间空屋,也可休沐或接待宾朋。” 霖铃点头。这家书院给老师安排了办公室和休息室,还挺贴心的。 她和柳慈绕过讲堂继续往前走。讲堂后面是一片竹林,竹叶在阳光下一照,鲜翠欲滴。竹林里有两条分叉的羊肠小道,分别通向一东一西两间房屋。 柳慈道:“这是书院的两个讲堂。左为德邻,右为闻鹊。端叔想先去哪个讲堂看看?” 霖铃刚想说话,左边德邻斋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读书声。这阵琅琅书声穿过竹林飘到霖铃耳朵边,竟是说不出的清脆悦耳。 “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 霖铃道:“我先去德邻斋看看。” 霖铃和柳慈沿着竹林里的石子路走到德邻斋的窗外。德邻斋是一座四楹堂屋,黄墙黑瓦,外墙的直棱窗上糊了一层淡绿色窗纱。不过古代的窗纱很透,霖铃通过窗纱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斋舍里的情况。 只见孔寅站在斋舍前面的讲台上,捋着胡须,正在指挥他的学生们念书。 念了几回后,他手拿一根半尺来长的戒尺从讲堂上走下来,走到下面的学生中间,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地念道: “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南山有杞,北山有...” 他突然停顿,用戒尺在旁边一个男生的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那学生吓得从座位上蹦起来,结结巴巴地背道:“ “北山有李...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德音不已...” 孔寅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那个背书的学生坐回座位上,表情看上去如蒙大赦。 孔寅继续念道:“南山有栲,北山有杻。乐只君子...” 声音一停,戒尺又落在旁边一个男生的桌上。 一个肤色微黑,脸圆圆的男生站起来,神情紧张地背道:“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德音...德音...” 他背不出来,急得眉毛鼻子都皱在一起。孔寅站在旁边,眯着眼睛淡淡说道:“错了六个字。” 那学生一听,立刻推掉椅子走到孔寅身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两只手掌高举过顶,诚惶诚恐地说道:“请先生责罚。” 孔寅也不客气,拿起戒尺对准他的手心,“啪啪啪”一共打了六下。从“啪”的音量来看,他下手的力度绝对不轻。 打完他声调悠然地说道:“明日我再抽查。如再错,惩罚加倍。” 被打的男生哭丧着脸说:“是。”然后从地上站起来,在周围学生的目光注视中红着脸回到座位。 霖铃在屋外都看呆了,没想到这个姓孔的不仅擅长半夜制造噪音,竟然还虐待学生。简直就是个暴躁狂!变态! 她回头小声问柳慈:“这个孔先生怎么对学生这么暴力?” 柳慈淡淡说道:“孔学究行事一向如此。他对祝山长说什么:玉不琢,不成器。只有待学生严格,才能保证他们习上。” 霖铃忙问:“那祝山长怎么说?” “祝山长并无过多干预。” 霖铃皱起眉头。她实在不想再看到孔寅这个大变态,就对柳慈道:“柳老,我们去对面的斋舍看看。” 柳慈当然没什么意见。霖铃和他走到对面闻鹊斋的窗外。闻鹊斋外表上看和德邻斋很像,除了窗上没有糊窗纱,而是安了一层薄薄的竹帘。 霖铃站在斋舍靠后的位置,用手指将竹帘的一根竹丝掀起一条缝儿,透过缝隙朝屋里打量。 闻鹊斋里也坐着二十多个学生,一个教习正拿着本书讲学。这教习年龄比孔寅年轻一点,大概三十岁上下,身穿一件旧不啦叽的灰布直裰,头上绑一顶青色仙桃巾。 因为这个斋舍就是半个月后霖铃要工作的地方,她对屋里的上课情况比较关心。只见那个教习对学生说道:“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这便是指,如果一国的军队,粮食,民心三者冲突,当优先固民心而其次固军队粮食。如若军队粮食尚在而民心不在,则国亦不存亦。” 他话音刚落,底下一个学生忽然说道:“先生,学生有疑问。” 霖铃转头一看,提问的是一个头戴鹿皮冠,气质灵敏的少年。只见他笑嘻嘻地站起来问道:“若是军队粮食都舍弃,百姓都饿死,国土被敌军占有,那国还能成国,君还能成君吗?” 那教习一愣,显然被问懵了。 那少年一笑,又说:“再者,百姓所关心的,无非第一是口粮,第二是营生环境。若是粮食军备都舍弃,请问他们对国主的信任又从何而来呢?” 那教习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一阵后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反正圣人是这么说的,你们照背就行了。” 那少年微微一笑,说声“是”然后坐下来,旁边几个学生对他挤眉弄眼地递眼色。 霖铃一看顿觉鸭梨山大。这个书院里的学生明显不好忽悠。连这个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先生都被学生质疑,那自己这种啥都不懂的岂不是要被他们玩死了?哎,咋办。 不过她再一想,到时候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混不下去了最多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便是。 想到这她又轻松了,和柳老说说笑笑地继续参观。书院北侧有一所先贤祠,用来每月初举行祭祀孔子的“祭丁”仪式。先贤祠后还有一个花园,一些学生号舍什么的。 其中那个花园整治得特别漂亮。里面种了很多橘子树,迎春花,箭竹,腊梅,芭蕉一类的植物。花园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射圃,供学生平日练习射箭。 柳慈慢悠悠地给霖铃介绍:“建此射圃乃是老夫的提议。这些学生若是终日久坐不动,血气不畅,对他们的身体必是不利。所谓星有明晦,人有劳逸,人不可逸而不劳,亦不可劳而不逸,此乃自然法则也。” 霖铃在旁边“嗯嗯”附和,感觉自己好像在收看CCTV的养生节目。 不过柳慈的话她倒是赞同的,霖铃以前上学时最喜欢的就是体育课。按照她的想法,最好给书院再建个大操场,再弄点健身器材什么的,不过她也知道这些在古代是不可能实现的。 霖铃问柳慈:“闪...哦不柳老,您平时几时给学生上课?” 柳慈道:“我每旬三,五日给学生上一节针灸课,一节病理课,并每春带学生出外行医数周。” 霖铃平时工作就和医生打交道,所以看柳慈越发亲切,拱手笑道:“那以后我也到柳老的课上旁听,希望柳老不要赶我走。” 柳慈呵呵笑道:“端叔随时来,老汉随时欢迎。” ** 参观结束后,柳慈和霖铃道别。霖铃无事可做,又到七柳镇上晃了一圈,接近傍晚时分才重新上山。 她一边上山一边在脑子里盘算:这个孔寅不仅晚上打鼾,而且有点心理扭曲,自己绝对不能和他住一个屋,不然长此以往自己肯定要疯掉。 而且就算他性格正常也不行,自己是个女生,有个老男人在屋里做很多事都太不方便了。 但是,应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合理合规,又顺其自然地逼孔寅搬走呢? 难道他打呼噜,我也打呼噜,以毒攻毒? 要么干脆不讲卫生,臭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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