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不由微微动容。 这位皇帝三十继位,最小的十九子如今也已到了束发之年。 自永昌开国开始,除了初任皇帝在世时国富民强,可以说是鼎盛天下之外,余下的几个皇帝便是一个不如一个,到了先帝更是沉迷不老之术,每日沉迷跟着妖道修仙炼丹,荒废朝政。 等到他真的因为吃了“仙药”而驾鹤仙去后,便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了当时匆匆继位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绥元帝。 绥元帝是先皇后正嫡所出的大儿子,自从先帝去世后,那些开国老臣便自诩功勋,各个不是省油的灯。 众人表面上臣服这个而立之年登基的太子,可暗流涌动之下,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龙椅。 然而绥元帝也的确是个好皇帝,虽说不及开国皇帝,但他深谙赏罚之道,虽然娶的是护国公孟家的嫡长女,但孟家的兵权早被他一早削去,为的便是避免外戚干政之事。 而他虽然打压却又有意重用临江王的原因,便是因为临江王的三个儿子,各个是个顶个的草包。 二公子楚峥宜虽然自小习武,但一向是个冷心冷面的性子,只知铁腕,不知重赏,即便真让他独当一面地领兵只怕也是不堪大用。 三公子楚峥阳也不过一个油嘴滑舌的文臣胚子,每日流连花街柳巷,好色之名早烂了大街。 而身为世子爷的楚峥越更不用说,每日游手好闲,从不同京中勋贵为伍,性格孤僻,虽说皮囊出众些,但说破天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实在没出息。 三个嫡子名声在此,更何况临江王自己也识趣,从不提携三子让其带兵,绥元帝自然放心。 可他到底老了。 那些暗潮涌动下萌芽而出的阴谋,从未被掐灭过。 沈清漪不由叹了口气。 她的一双眼不自觉地瞥向那在公子贵女口中登不地大雅之堂的楚峥越。 却好巧不巧,正发觉楚峥越亦是在望着她。 两人的目光尴尬地碰触在一处,沈清漪没料到会同他对视,登时面颊一红,尴尬地别过了头去。 楚峥越却是挑了挑眉,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沈清漪想着未来七年那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由在心中感慨。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绥元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击了击掌,不多时,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珍馐佳肴便被奉上。 觥筹交错,水袖歌舞,酒过三巡,绥元帝当众重赏了临江王,毫不吝啬地大赞楚璋乃是永昌的肱股之臣。 这表面上夸赞,实则是在告知众人,楚璋这块肥肉正搁在砧板上,等着在场之人用尽浑身解数将其宰杀。 临江王冷汗涔涔,经历两朝,对其中弯绕自然是心知肚明,因而不由惶恐,强行挤出的笑容便是格外僵硬。 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常胜将军如今颤巍巍地当众叩拜,口中除了谢恩之外,便是连道:“惶恐!” 见他如此反应,绥元帝便是甚为满意,他笑呵呵的模样颇为慈祥,道:“楚卿快起,今日是为你洗尘的接风宴,何必如此拘礼?快坐,快坐。” 临江王这才舒了一口气,重新归了坐。 在他落座后,楚峥越兄弟三人便互相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兄弟的眼中,皆是讽刺。 对父亲,对皇帝,亦或是对自己。 而那边,因为临江王这般做小伏低的态度,被众人怂恿着一心想要侮辱楚璋的孟逸此刻便蠢蠢欲动着意图站起身来。 却不想,他还没起身,便听到一个悠扬清亮的女声响彻殿中。 “王爷大胜,乃是陛下慧眼识人的缘故,今日王爷大喜,是百姓之福。臣女等虽身处深闺,却是与有荣焉。这一杯,臣女斗胆借酒献佛,敬陛下,敬王爷!” 孟逸微怔,挑衅的话便因为这敬酒词而堵在了嗓子眼儿。 妈的,这话一出,若他此刻再开口嘲讽,岂不是等于变着法儿地骂皇上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么? 话头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活像吃了个苍蝇,怎样都不爽快。 他心生不悦,转头望去,却不由眼前一亮。 只见那举杯敬酒的赫然是个钟灵毓秀的绝色美人。 美人打扮在规矩之内的华贵,玉色宫装愈发显得她肤如凝脂,金钗簪花地装饰了满头,两侧长长的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略略摇晃,更衬云鬓花颜,妩媚又清纯,颇有盛世仕女的作风。 他眼睛微直,却因想到自己方才被这美人打了脸,不过片刻却又被此人惊艳,若被旁人知晓只怕笑掉大牙都不为过。 想到此,他恼怒中不由又带了些尴尬,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侧的梁王赵宪想要让他为自己解围。 然而目光一到,却见赵宪刚刚送入口中的酒正顺着嘴角流淌而出,将他胸前的衣裳都沾湿了一块也不知,一双眼更是一眨不眨,恨不能将眼珠子抠出来贴在沈清漪的身上的模样,便知梁王是被这女子迷住了。 见此情形,孟逸不由无言,暗自骂了一声重色轻友,理了理起身亲自开了口。 他的一双眼轻蔑地落在了楚峥越的身上。 “姑娘既然第一个敬了陛下与王爷,那我再敬只怕成了马后炮,想来这酒也不如姑娘所敬的香甜,既如此,我这杯酒,便敬给——”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话头却戛然而止,接着,五官便扭曲到了一处。 众人看着他这般古怪的反应,亦不由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13章 她的目的 众目睽睽之下,孟逸却是神色古怪,想要张嘴,却好像发不出声音似的又立刻闭合。 连一向宠爱他的姐姐明瑶皇后都皱了皱眉,出口询问道:“鹤之,你这是怎么了?” 鹤之是孟逸的小字。 若是寻常,孟逸早就做出一副幼弟模样地装着乖巧模样跟皇后撒娇卖乖了,可今日,他却连皇后的话都不曾理会,依旧是咬着嘴唇扶着桌子,五官都险些扭成一团。 终于,许是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勉勉强强地冲着帝后拱了拱手,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请容臣弟前往更衣……” 还没等大家将这破碎的音阶连接成一句能勉强听懂的人话,孟逸早已憋紫了一张脸,抓着侍从的手连滚带爬地离去了。 等到众人发觉发生了什么时,便都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沈清漪亦是得逞般挽着嘴角,笑了。 这孟逸一向是个欺男霸女的,在场官位比护国公低的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窝囊气,如今他在宫宴上出了丑之事,只怕待踏出宫门那一瞬便会传遍整个淮京城。 而未发笑的,唯有楚峥越一人。 他望着低头笑得贼兮兮的沈清漪,若有所思地转着掌中酒杯。 原来,方才她让沈家公子所做的,便是这件事。 倒不知,她与孟逸之间,又有何渊源…… 一向与明瑶皇后不甚对付的苏贵妃之妹、定西侯夫人苏妙依摇着团扇,妩媚娇笑道:“一向听闻国舅爷为人举止得当,皇后娘娘甚为宠爱,臣妇早有听闻,只可惜一直不得见,竟没想到今日好容易有幸得见,果真如传闻那般,皇后娘娘,当真教弟有方。” 她话中的阴阳怪气实在太过明显,引得旁人忍不住发笑。 整个淮京人尽皆知那孟逸狗改不了那啥的劣根性,就算是绥元帝再如何因为与明瑶皇后伉俪情深而对孟逸装聋作哑,亦是对京中传闻有所耳闻,便也即刻品出苏妙依这番反话中的意味深长。 潜台词便是正因皇后娘娘太过纵容幼弟,这才导致他如今当众出丑的尴尬局面。 这苏妙依与苏贵妃姐妹背靠苏家,苏家前些年病逝的安国公地位同护国公平齐,这苏家双姝皆是美人,一个入宫便得了贵妃,也算盛宠,又生了两子一女,在后宫地位举足轻重。 一个嫁予了定西侯为妻,膝下有两子,两个儿子也有出息,这苏妙依便早早被封了诰命,即便是在淮京贵妇圈也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就算面见长公主亦是不必行礼。 因而即便对面坐着的是皇后,这苏妙依的语调也是咄咄逼人得紧。 谁让两家人互相不对付? 更何况苏贵妃递出的信也常常抱怨明瑶皇后借身份欺压自己,好不容易有了把柄,她自然要为姐姐出这口恶气。 明瑶皇后自然是不肯示弱,仗着自己与绥元帝的情意当即便直言道:“哦?难不成定西侯夫人的意思,幼弟乃是长姐教导缘由,那么定西侯夫人今日当众议论本宫,难不成便是苏贵妃教导的缘故?” 闻言苏妙依扇子都不摇了,扬着一对画得精致的黛眉正要说些什么,便听绥元帝道:“朕的皇后疼爱幼弟不假,但方才所言也的确不无道理,苏夫人是贵妃的幼妹,与贵妃姐妹情深,想来必然知晓手足相亲,又何必要置喙明瑶的姐弟之情呢?” 这绥元帝都发话了,苏妙依自然不敢再多言,也只得悻悻地低头道:“臣妇知晓。” 沈清漪正往口中送着八仙迎春的手不由随着绥元帝的话一顿。 手足相亲……? 这话也亏得绥元帝这个天家之人说得出口。 前世绥元帝病危,沈清漪为了将赵宪送上帝位,在其背后出谋划策,原太子赵琥,蜀王赵旭为了将这个后来居上出现威胁的弟弟手刃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三人那步步惊心的残杀争斗即便是此刻的沈清漪回想起来依旧是不由心惊。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想到此,望着眼前精致的饭菜不由略略恍惚,似乎自己还身在后宫,是那个每日独守空房,苦苦等着帝王驾临的皇后娘娘。 她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将方才的想法祛除脑内,目光便下意识地扫向了赵宪的方向。 赵宪一直盯着她发着愣,那神色如前世他骤然见到了长大成人的五妹妹沈清灵是一模一样,显然是为她的容颜所倾倒。 沈清漪盯着他那张天杀的脸,便想到了前世自己瞎了眼误以为他是自己救命恩人之事。 前世若非有她在背后筹谋,就赵宪这榆木脑袋,又哪里能与心机深沉的蜀王和太子一较高下而坐上帝位? 重来一世,如今她这个狗头军师不再效忠与他,倒不知赵宪在她的挑拨之下还能不能在这两位哥哥的手中讨得丝毫活路。 狗咬狗的戏码最是喜闻乐见。 她拭目以待。 沈清漪的嘴角不由牵起浅浅的笑意。 然而她这嘲讽的笑容落在赵宪的眼中,便是美人倾城,登时便不知所以地怔住了,下意识地就想做些什么,谁知却碰翻了前来添酒的宫女手中的酒壶,衣裳便湿了一大片。 那宫女吓了一跳,赶忙跪地求饶道:“还望梁王殿下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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