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隐忧,他才又接上之前的话,“事实上,我此次来,是想劝你回西疆的。” “你如今才是西疆的守将,我负责北疆边防又正值战时,怎可擅离职守?” 晏清想也没想就回绝了他。 “前提是,这国还是从前的国。” 孟舒澜抬眼望进她眼里,“你知我在说什么,我也知你在想什么。但躲是躲不掉的,只要五家还有后人在,那人就不会收手。” “那你如今又是以何身份劝我回西疆呢?” 晏清反问,“是将执掌这江山的令主,还是仅作为孟舒澜个人?” “我无意江山。” 眼睑微垂,孟舒澜直视着晏清的眼睛。 晏清微怔。 那是她头一回见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强势得不容人拒绝。 他不是个表象上那般温和的人,这点她从来都清楚,但他也很少露出疏离之外的强硬。 更多的时候,他比那些老兵还像个圆滑的痞子,用着最雅正的姿态,展露着最不着调的态度。 他固执,她也知道。 他们都一样的固执。 但他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向着她妥协。除非她主动低头,否则他从不曾强求她什么。 可此刻,这个最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最能接手这江山的人,却执拗地不肯在这事上向她低头。 “国不可一日无君。” 晏清知他不会低头,但却不得不逼他低这个头,“你也知这是躲不掉的事。要想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收益,唯有打出‘正统’的大旗。” 孟舒澜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问了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我若坐高堂,你呢?” 晏清未答,他却执着着要一个答案,“你可是愿困高墙?”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晏清苦笑,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薄唇轻启,话还未开口,对面人却已经替她做了决断。 “你不该被困高墙内,你该是站在那山崖之上,俯瞰众山小。” 孟舒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头一回对她将话说得咄咄逼人,却又卑微哀求,“走到这个地步,一切都乱了套,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留下你。我想,我应该也没有时间去等你明悟。所以我只能以这天下为牢,将你禁锢在高堂之上。” “至少这样,我还可以继续当那个谋臣,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你。” 晏清眉心深深皱起,竟觉喉间哽塞难言。 何以至于走到了这个地步? “何以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晏清不明白,她活了两辈子都不明白。 “谁知道呢?” 漫不经心的话,他却说得沉重认真,连一点假装轻快都不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当年的一瞥惊鸿,到底是成了如今的思之若狂。” 这情太重,她承不住,也还不起。 晏清按着眉心沉默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看向他那灼灼的眼,“我只是将。将不摄君位。夺君之将,必受天下所伐。” “若是君甘心相让呢?” 她知道的道理,他并非不知,可他偏要强求,哪怕是强词夺理,他也能说得顺理成章,做得坦坦荡荡,“将夺君位,天下所伐。可若是君早已是将入幕之臣,甘心拱手相让。这天下,谁还能置喙?” “便是史书载荒唐,我也不改此意。” 四目相对,他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这天下交给你,比交给我更合适。我的心里,装不下那么大个江山。”
第290章 武安起源 这话与当初自己将西疆交给他时,何其相似。 晏清按着眉心,低头想了很久。 “这不是一场儿戏。” 良久之后,晏清亦是认真地看着他,“你也不是眼看着动乱起,而无动于衷之人。” “这自然不是一场儿戏,我也从未将其当作一场儿戏。” 孟舒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可曾听闻五家之约?” 晏清目光微闪,想起初入北疆时,郭佳同自己说过的事,点了头。 “武安建国的五家曾有过约定,武安疆域五家共治,温家虽为皇,其余四家却也可在温家凋敝,或皇帝昏庸时,取而代之。” 孟舒澜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放在晏清面前,“我在逃亡时,曾遇见同样被人追杀的晏家二大爷。这东西便是他从晏家祖祠带出来的,临逝前他将此物托于我。” 晏清微愣,“二叔公他……” 孟舒澜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染血的包裹上,晏清神色复杂。 上一世晏齐威也算是将她和晏家推进深渊之人,她念其年迈,又是晏家唯一的老者,便也只是将其囚于京城镇西侯府。 她们一走,晏齐威便成了自生自灭。 只是有镇西侯府在京的家业,又有方樵照应,他若不再兴风作浪,也还能同前世一样,得一个寿终正寝的结局。 可如今,他却逃了出来,取了晏家祖祠之物,横死客乡,将此物送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面前的包裹,晏清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 若是打开这包裹,有的事也就没有退路了吧? 她做惯了前锋,便是退也是为了求进。在此时,她却是谋生了退却的心思。 可眼前人对她熟悉极了,只一个迟疑便叫他察觉了心思,全然不给她退路。 “结下盟约的五家,四者皆是出自前朝世家,唯有晏家,本就并非前朝之人,而是原本的邻国西晏王室。” 孟舒澜将当初皇帝告诉给他的武安秘辛尽数以告,“西晏善战,夹在前朝、羌国和西戎之间,历经多年不败,跟三国都有着深厚的联系。” 靠着与三国之间的互相牵制,以及自身军事的强大,西晏延续多年,直到前朝暴君倒行逆施,三国之间的平衡被打破,西晏又正值旱灾,粮草欠收。 因此,西晏与其余四家联手,推翻前朝暴政,将香漳河一带相对富庶的汾邯城划入疆域,形成了现在的西疆。 西疆也自此在不需要向外收购粮草的情况下,满足基本的民生,但要维持西疆常驻军队的开销,却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当年晏家的先祖便与另外四家共同约定,建立了如今的武安。但若是某一天五家不和,则西晏国复,大家分道扬镳。 “也是因此,朝廷一直想往西疆塞人,瓦解西疆的政治体系,但西疆始终有如铁桶一般,没有突破口。” 孟舒澜顿了片刻,目光有一瞬间的复杂,但他还是开了口,“所以,为了将西疆的力量收归己有,无论是谋划多年的许家,已经灭亡的李家,还是坐江山百年的温家,都在直接或间接地借助外族的力量,对西疆进行打压。” “当年老镇西侯那一战,以及之前镇西侯那一战,之所以会惨败至此,皆是有人背刺,出卖军情。” 垂下眼,孟舒澜避开了她的视线,不敢去看她的眼,指节微攥,声音忽地低沉,“温家对此是知情的,但却选择了放任和隐瞒。” 他话说完,大帐内沉默了很一会儿。 晏清一直没有开口,让他心里生出不安,抿了唇再次开口,“他毕竟是我舅舅,我不奢求你会待我如从前那般亲厚。但……” 停顿片刻,孟舒澜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对面人,“若将此事瞒下来,让你毫无所知地出于愧疚领这份情,我这辈子大概都心难安。” 他们对彼此都太熟悉了。 他知道她不会因为皇帝的所作所为而迁怒于他,她也知道他会将这样的事告知自己,是做好了形同陌路的准备。 他在逼她。 在知晓了这些事后,她不可能放下西疆不管,也不可能罔顾父兄血仇。 她回来就是为了复仇的。 半垂着眼睑盯着对面沉默下来的人,晏清从未觉得如此的疲惫,却又莫名松了口气, 原来他对自己的好,也包含着愧疚啊。 她知晓事实并非如此,也知道自己这算是迁怒,更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必然有皇帝的视而不见,甚至可能有推波助澜。 但她一直在有意识地避开这想法,因为她对他亦有愧,她想着就这样也许能弥补一二上一世他对自己的情。 可现在他却亲自将这假象撕开来给她看,迫使她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问自己的心。 迁怒这种事,他只是恰好是皇帝的侄儿而已,一直在为西疆百姓谋划的他,有什么该被她迁怒的? 可当这个理由摆出来后,却让她在被那沉重的情意压得喘不过气、不知所措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两不相欠,无需愧疚。 这样的念头让她觉得可耻,但却又是最能让她保持现状的借口。 重重地合上眼,长叹一声,再睁开眼时,晏清眼中的神色清明了几分,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复杂,却已经没有了重生以来,一直潜藏在眼底的愧疚不安。 看见这样的她,孟舒澜说不出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悬起了一颗心。 不愿她对自己只有内疚、感激,却又担心她会就此将一切都勾销,连陌生人都做得别扭。 但他并不后悔将此事告知。 若做不到坦诚,何谈爱慕,又有何资格去获得同样的回应? 他安静地等着她的答案,心知她不会迁怒,心里却还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最后的最后,便是自己作为外臣仰望着她,总好过隐瞒后被她得知真相,被她怨恨。 戏本子上总有那样的人,爱而不得便想着让对方恨自己也好,伤人伤己,痛苦纠缠。 他曾也觉得那是爱到了极致,直到他真的遇到了这个人,他才知那样的爱,爱的不过是自己。 若真爱那一人,又怎舍得她痛苦半分? 他做不到高尚地放手,也不想被她怨恨,所以算计至此,等她自愿踏进这囚牢。
第291章 雪夜袭营 晏清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 “此事,等与雪原的这一战结束后再说吧。” 按着眉心,晏清心里很乱,此时此刻她也没有更多的心力去想别的事了。 狼口关被毁后,一旦荆城不再能牵制雪原十二部,雪原大军必然会全力进攻北地。 荆城前往北地所要经过的雪山峡谷,在这个时节正是最危险的时候;漠城增援北地也要越过冰裂谷地带,不然就能绕远过雪山走洛奇镇、隘口关。 不管是哪一边,想要在失去狼口关把守的北地被雪原攻陷前赶到,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于西北联防营…… 西疆本就被密切注视着,联防营一动,西北豁口就显露了出来。 在外敌环伺,内寇候影的时候,这豁口一旦打开,对西、北两疆都不是什么好事。 无论如何,在玛噶格禾河化冰之前,对雪原十二部造成元气大伤的一击,都是必不可少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2 首页 上一页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