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晏秦氏恍惚的神色,颜仲祈紧抿着唇齿,心间锥刺般地疼,却最终只是转开了眼,脚下生根地站在原处,像个犯了错等着挨训的孩子。 他是情愿晏秦氏像小时候那样骂他一顿的。 骂他不懂事,骂他狠心,怎样都好,只要别这样沉默着,将话闷在心里折磨她自己。 然而,晏秦氏没有骂他,她只是问:“阿爹和阿娘,知道这件事吗?” 微颤的声音,混着沙哑,溢着疲惫,一字一句砸在颜仲祈心上,又将他定在原地,只能同小时候一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 颜仲祈垂首,嗫嚅着:“不知。”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他才听得一声沉沉的呼吸,似叹,似哀。 随后才是晏秦氏的声音:“难怪你要在临行前休沐,原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回来了。” 颜仲祈紧咬唇齿,隐忍又似不甘地反驳了一句:“我会回来的。” 晏秦氏望过来。 颜仲祈抬头迎上晏秦氏的视线,字字清晰地重复:“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晏秦氏微怔,朱唇翕动,良久才道出一个:“好。”
第160章 睹物思人 泪随字音而落,晏秦氏恍若未觉。 颜仲祈克制着上前为她拭泪的冲动,撇开了眼:“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义父义母,就只能依靠阿姐,多多劝解。” 说着,颜仲祈忽然一撩衣摆,朝着晏秦氏行了大礼,“仲祈不孝,不敢求二老与阿姐的谅解,只求二老康健,莫要为仲祈这等不孝之人伤怀。” 晏秦氏没有避让,代秦家二老受了颜仲祈的大礼。 抬手拭了泪,晏秦氏重又打直了脊梁,郑重地同颜仲祈道:“爹娘这边你不必挂怀,你且记着你说的话,活下来,回北地来。” 颜仲祈抬头,定定地瞧着晏秦氏的眼,挽出一个笑来,微垂的眼睑下深色的眸认真且坚定:“万不敢忘。” 晏秦氏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这个弟弟,朱唇抿成一线。 终是想留不能留。 自己的丈夫是如此,儿子如此,兄弟、女儿亦如此。 从他们披甲为将的那一日起,她就早有此觉悟。 从前,她不懂母亲为何总是在家对父亲不假辞色,却每每在送别时望着父亲离开的背影出神。 如今她懂了,却依旧只能是同母亲一样无奈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在不知他们是否还能回来的日日夜夜里,守着一抹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送走了颜仲祈,晏清也正好回来。 晏秦氏忙收拾好了心情,不敢让晏清瞧出来自己哭过。 虽然颜仲祈没同她说,但她也能猜到,这件事的具体情况,大概只有他和晏清两个人知道。 颜仲祈处境危险,晏清那边定然也不会有多好。 可她却没有那个胆子,向质问颜仲祈那样去质问晏清。 她怕她自己会忍不住将晏清留下来,用尽一切办法。 “娘?” 晏清将油纸包着的糕点搁在桌上,轻轻唤了声低着头出神的晏秦氏。 晏秦氏猛然惊醒,抬头扬起一个笑来:“回来了?” “嗯。” 晏清应一声狐疑地瞧她一眼,又迅速地敛下眼去,好似自己不知她支开自己单独问询颜仲祈的事,“想不到徐家铺子的糕点这般受销,可是排上好长的队才买上的。您快趁热尝尝,跟从前可是一个味道?” 见晏清没有看出自己的异样,晏秦氏笑颜一展,应着:“好。” 掰了一小块板栗酥入口,甜腻的味道化了满口,同记忆里不差分毫,却叫晏秦氏差点滚下泪来,心里嘴里一阵阵发苦。 那个无论风雨,都会一大早就去铺子门前守着铺子开门,糕点出炉,只为了让自己能吃上一口最新鲜的喜欢的糕点的人,已经是永远回不来了。 “这点心,还是一样甜得腻人。” 晏秦氏笑着掩唇,放下了板栗酥。 “是吗?” 晏清浅尝了一口,确是甜得腻人,“确是甜得过头了。” 搁下糕点,晏清敛下眼,状似无知无觉地捧了茶小口喝着。 她知道的,自己的母亲并不是喜甜的人。 但是父亲跟自己和兄长所说的同母亲的过往里,母亲是极爱这北地的板栗酥的,说是怎么也吃不腻。 所以父亲总会早早地去铺子前等着糕点出炉,又急急地送来,生怕迟了会变了味道。 母亲总是会笑着吃完所有的糕点,笑着同父亲说好吃,却又劝他不必如此劳累,每日都去铺子等着。 父亲还说,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母亲是在委婉地告诉他,她腻着这口了。 父亲说这话时,眼睛总是晶亮的,带着笑,又带着懊恼,更多的却是化不开的想念。 如今,母亲也非是想吃一口从前的糕点,而是想那个曾为她买糕点的人了。 晏清不知道怎么去劝,只能是佯装自己不知。 那一日,晏秦氏没有同晏清说很多事,却在最后留了她过夜。 一连几日,晏秦氏皆是守着晏清,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晏清有闲暇时,就同她说两句笑话。 乾元四年二月二十六,颜仲祈结束休沐。 二十七,颜仲祈带队前往溢口关,开始巡查边境。 二十八,秦老夫人摊开纸笔,要亲自写帖子,请北地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来共同见证晏清的及笄礼。 “清儿第二天还得赶早,人多事杂,还是就咱们家里人聚一聚就成。” 晏秦氏劝着秦老夫人,“且您也知道这孩子,不喜欢人多闹腾。既是她的及笄礼,该循着她的意思才是。” 秦老夫人觉得有道理,就问晏清:“乖孙儿你觉得怎样好?” 顶着秦老夫人期盼的目光,晏清垂下眼,假装瞧不见:“孙儿觉得阿娘说的有理。” 秦老夫人嗔一眼晏秦氏,但晏清都这么说了,便是她有心让晏清在众多夫人小姐面前露个脸,好挑一挑晏清的亲事,却也只能是作罢。 况且,她也怕真累着晏清。 之后晏清还要赶路,少不得又是一场劳累。 在家的时候,自然不能再叫她觉得乏累了才是。 如此,秦老夫人便只给同秦家交好的几家,以及一些姑嫂近亲写了帖子,请她们三月三上巳节来见证晏清的笄礼。 转眼就是三月初二。 一大早,秦老夫人就带着人,捧着大大小小的箱匣来找晏清。 等用过早饭,秦老夫人将人拉到妆镜前,将一个个箱匣开了,却是一只只形式各样的发簪、发梳。 “明儿笄礼上的簪发是个大事情,需得好好挑一挑簪发用的发簪,讨一个好福气。” 秦老夫人同晏清说着,示意她挑一个自己喜欢的,“这些啊,有的是你曾外婆传给外婆的,有些是上面赏的,有些是市面上最当季的新潮。你瞧瞧,看喜欢哪个?” 晏清看得眼花,听秦老夫人一个个说着这些发簪、发梳的来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转头求助晏秦氏,却见晏秦氏瞧向了她书桌上摆着的一个匣子。 秦老夫人顺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笑弯了眼:“原来乖孙儿是早有准备了,倒是老婆子我操空心了。” 说着,秦老夫人就叫人将匣子取过来,“看这簪匣的制式,一看就是用了心的。看来乖孙儿当真是喜欢得紧的。”
第161章 簪留不住 晏清一愣。 她当初还猜是狼毫笔,原却是只簪匣? 笔盒与簪匣有什么能一眼明辨的区分吗? 不然,老夫人怎么一眼就瞧出来了? 就在晏清愣神这一会儿,秦老夫人已是开了匣子,让晏清来不及制止。 干净细腻的绢布之中,一支样式简约的银簪契合地嵌在匣子里,在微冷的晨光映照下,泛起银白的冷光。 “竟真是支簪子。” 羽睫轻颤,晏清喃喃着,眉眼间含了无奈的笑,“那般神神秘秘,我当是怎样的稀世珍宝。” 素银的簪子通体笔直无弯折,只在簪尾处压出几片雕刻细致的竹叶,整个看去,恍若一截银白的纤细竹枝,连竹枝上的纹理,都纤毫毕现。 其不似金簪华贵,不如玉簪清透,秦老夫人见过后摇头:“太素了。” “却是正合适。” 晏秦氏却与秦老夫人有不同的意见,“玉簪易碎,金簪略俗,铁铜木等一般的又次了些,这簪子倒是合适得很。” 说罢,晏秦氏又问晏清,“谁人送的?” 她是知道晏清自己是不讲究这些的,向来是有什么用什么。 雕琢这般精细的物件儿,不像是她会给自己选的东西。 “舒澜哥送的。” 晏清顺嘴答着,却在话出口的瞬间有些恍惚。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称呼孟舒澜。 自重生后,她在心境上老成了不少,再对着尚且年轻的孟舒澜,着实是难以像从前一样叫他一声哥哥。 这潜藏在意识深处的称呼出口的刹那,只叫她觉得恍若经年。 思绪间,羽睫轻扇,晏清又笑:“他还特意叮嘱,说是非得及笄礼当日才能打开看。我还以为是什么怕人抢的宝贝,以致财不可露白。” 晏秦氏弯着眉眼看着自家闺女,微微摇头。 平日多机灵一个人,有时候却又蠢笨得很。 “可不就是怕人抢的宝贝!” 秦老夫人搂着晏清笑她,“咱们乖孙儿可是人人敬仰的女将军,多少人看着、盯着,生怕抢不着呢!” 晏清没听明白这话怎么就从簪子上绕到了自己身上,却又听秦老夫人问:“乖孙儿给外婆说说,你这舒澜哥哥,是个什么人物?” 闻言,晏清眉头微微跳了一下,心中有些微迷惑。 老夫人的话没什么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话里还藏着些别的意思,可秦老夫人没给她细想的机会,只是催她说说孟舒澜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清只得想了一下,才细细地开口:“舒澜哥和哥哥是结拜的兄弟,是当今圣上的侄儿,静娴长公主和荣锦王的独子,如今的舒王殿下,西疆兵马元帅;是个细腻温润的人,如切如蹉,如琢如磨,才能大义兼具,是父亲也赞不绝口的良才。” 听着晏清一连串的夸赞,秦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转头问晏秦氏:“你可见过了,如何?” “自是好的。” 晏秦氏笑着答道,却又挡了秦老夫人又要说出口的话,转了话题,“如此,就定下明日用这簪子,阿娘觉得如何?” 被岔了话的秦老夫人有些不高兴,但见着晏秦氏同自己眨眼,再看晏清懵懂的神色,话在心里打了个转儿,就也顺了晏秦氏的话点头:“不错。” 而后,便叫人把东西都收拾了,秦老夫人没多留,只是嘱咐人安排沐浴焚香等一切事宜,自己却是叫走了晏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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