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大爷身边带着两个儿子和两个成年的孙子,一家人虽然都很瘦削,但很有筋骨,一看就是很有力气、能干活的样子。 祝大爷一家来自小青山里的一个村子,家里只有一亩多地,主要靠租种别家的地过活。 “留在村里活不下去了,”祝大爷叹息着说,“干旱呀,老天爷不下雨,收成少得可怜,秋收得的高粱连租子都不够,全顶了租,还欠东家八斗。” 祝大爷原想着一家人吃糠咽菜对付着,抗到明年夏天,收了麦子就能好起来,所以秋收后,早早地就张累着种下了冬小麦。 没想到,老天一直不下雨,连河水、井水都变浅了,人喝的水都紧张起来。 麦子种下后,没有雨水,也没有河水、井水浇地,连芽都没有发出来,明年夏收还能有什么指望? 没有粮食吃,也没了夏收的指望,再待在村里就是等死了,祝大爷便带着儿孙,在半夜偷偷地逃出了村子,出来找活路。 祝大爷怕四盛误会什么,信誓旦旦地道:“我们记着欠东家的租子,等以后年景好了,回去一定连本带息地给人家还上。” 素雪给四盛端来热水,顺便也给祝大爷端了一碗。 祝大爷有些意外,忙不迭地感谢了,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破了口的黑瓷碗,将水倒到瓷碗里,才送到嘴边珍惜地喝了两口,转身递给了身后的孙子。 祝大爷微带尴尬地道,“我们好长时间没有喝过热水了,烧水的锅盆早就在丢路上了。” 四盛也笑道:“逃荒哪能跟家里比,我们在路上也丢了一堆家当呢。” 四盛又随口问道,“大爷,你们一家子没全出来吧?在村里留了几口人看家呀?” 祝大爷见问表情不由一滞,眼眶就红了,眼泪叭哒叭哒地往下流。 四盛忙安慰道:“大爷,你别伤心,快到县城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祝大爷用袖子抹了抹脸,轻轻哽咽两声,道:“看我,越老越没出息了,让你笑话了。小老弟说的对,到县城就好了,我们总归是活着走出来了。” 祝大爷平静了一下情绪,便慢慢给四盛诉说起了自家的情况。 “我们没留人看家,全家都出来了,走到这儿就只剩我们这几个了。” 祝大爷老两口有三个儿子,两个成了家,共生了六个孙子孙女。一家十三口一起出的门,却在路上一个个地离开,到现在就只有祖孙五口了。 最先离开的是祝大爷的老伴,她年龄大腿脚不好,走了两天,实在跟不上,自己怕拖累了儿孙,晚上偷偷在一棵树上吊了脖子,等家人早上发现时,已经断了气。 一家人埋葬了老人,悲悲戚戚地接着走,可没走多远,就遇上了哄抢。 一群逃荒的合起伙来把祝家给抢了,粮食、衣物被抢了个干净,就连独轮车都没有放过。 祝家几个汉子在争抢中都受了伤,祝大爷的小儿子伤势最重,当天就死掉了。 一家人没有吃的,只好把两个大点的孙女卖掉换了粮食,最先卖掉的孙女换了半袋高粱,后边一个只换了十几个杂面馍馍。 虽然卖孙女换了点粮食,可家里人多,那点粮食根本经不住吃,祝大爷的大儿媳和最小的两个孙子孙女,先后都被饿死了。 祝家人苦熬着往县城走,眼看就要走出小青山了,却又遇到了山贼,二儿媳跑得慢了点,被山贼抢走了。 “我们几个一路上用粮食掺着野菜、树皮什么的,终于走到了这里,现在已经没有一粒粮食了,好在快走到县城了。”祝大爷庆说着,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祝大爷说到家里人一个个离去时,他身后的几个儿孙都是面无表情,连串的苦难已经让他们麻木了,他现现在能想的只有如何活下去。 两个孙子等不及了,催促祝大爷快点上路,好早点赶到县城。 望着快步离开的一家五口,四盛暗暗呼出一口气,六家人这一路尽管险象环生、历尽磨难,但大家却是一个都没有少。 四盛和祝大爷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队伍里很多人都听到了。 素雪早就对“灾年人命如蝼蚁”的说法感同身受了,听了祝大的话倒没起什么波澜。 倒是其他人听后面色各异。
第96章 心凉 祝大爷家的事,让王老太和牛老太听得心里直犯酸,如果不是六家人扶持着一起走,有这么多青壮护着,她们这些年纪大的,肯定也逃脱不了祝老太一样的下场。 大妮、二妮心里也在暗暗感慨,在家里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女孩子往往是最先要牺牲掉的那个,幸好村里这些人家在一起,幸好有四叔,大家才没有被逼到绝境,她们也才能避免被饿死或是卖掉的命运吧。 汉子和妇人们也在心里设想着,假如自家也像祝大爷一样,一家一户地逃荒,这一路上经历的随便哪次灾难,都有可能把他们打垮,让他们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 大家心里各自思量,最终都会落在一个结论上,幸亏六家人拧成了一股绳,幸亏有四盛带着他们,才能安安全全地走出来。 好在那些苦难、凶险都过去了,到了县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六家人也迫不及待地起身赶路了。 到半下午的时候,六家人就赶到了县城的城门口。 益县县城的南门外人头攒动,诺大块场地被挤得密不透风,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队。 四盛仔细观察了一番,见排队进城的人貌似都不是逃荒的,便没有贸然让大家排队。 四盛让队伍停在场地的一角等着,他带着随心先前去打听打听情况。 汪泽然拉着素雪靠在骡车边,一边等四盛,一边歇息。 素雪转着头打量场地上的人,越看越觉得心凉。 场地上大多数人看起来都像是逃荒的人,他们或坐或卧地挤在场地上,一个个看起来都是一副没精打采、愁眉苦脸、甚至麻木的样子,待在那儿没人答理。 这都到了县城门口了,他们怎么还是这副面黄饥瘦的模样,跟一路上见到的逃荒人比,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善。 再看那排队进城的人,不管是赶着车抬着轿的,还是推着车挑着担的;不管是单个人背着包袱褡裢的,还是带着家小一起的,大多都仪容整齐、神情恬淡、动作从容。 有两个不到十岁小孩挎着篮子在兜售吃食。 “烧饼、鸡蛋,大娘烧饼来一个吧,才出锅的,大爷给孩子来个鸡蛋吧,补补身子。” 但他们两人只在进城的队伍里来回穿梭,偶尔碰到逃荒模样的人,就远远地躲开,脸上露出厌恶和警惕的神色。 素雪叹口气,情况恐怕没有大家期盼的那么乐观,什么开仓放粮、灾民安置都只是大家美好的愿望吧。 汪泽然回头看了素雪一眼,动了动唇想问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素雪正想着,忽然看见四盛和随心急匆匆往队伍这边跑。 正诧异间,发现远处的城门口一阵骚动,周围的逃荒的人纷纷起身,向城门反方向涌去。 四盛也边跑边喊:“大哥,快,后退,后退。” 大盛忙让骡车上的王老太敲锅发信号,自己拉着骡子掉头,随心也跑过去拉着牛家骡车的缰绳,帮牛智信掉转车头。 听到敲锅声,六家人后队变前队,迅速随着人群往场地外跑。 汪泽然抓着素雪跑了两步,回头见四盛落在后边,急忙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他,三个人一起紧紧跟在大盛的骡车后边。 六家人早就有在人群中前进的经验,车上的人有节奏地敲着锅,车下的人跟着锅声跑,队伍在人流中跑得虽然急,但却不乱。 四盛陡然想到什么,喘着气道:“不行,我得到队伍前边去。” 汪泽然闻言并没有松手,拉着四盛和素雪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追上了赵老大,赵老大推着独轮车变成了队伍的领头。 四盛气喘吁吁地带着队伍,跑出城门外的主路,躲进了一个小路口。 队伍又沿小路跑出了快两里地,四盛才让大家停了下来。 各家清点了人数,并没有人掉队。 四盛和素雪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汪泽然这小子是吃了大力丸吗?也太能跑了。 等四盛他们回到队尾的时候,随心已经言简意赅地,向牛智信说了刚刚打听到的情况:进城必须要有专用的路引,没有专用路引,绝计进不去。 “这专用路引是哪里开的?” “县里的衙门和城郊几个镇子上都可以开。” 这就是说他们今天肯定是进不了城了? 随心道:“官府在城门口还贴了告示,四盛说那告示是让流民返乡的,说回去了当地官府会发放救济粮。” 随心不识字,听四盛看了解释给他的。 返乡?好容易走到这里,再掉头回去? 牛智信有些反应不过来,如果在家乡有活路,他们怎会舍家撇业地、历经千辛万苦,跑到这里来。 坡底村不止有旱灾、蝗灾,还有匪患,六家人一路上的见闻是实实在在的,官府告示却只字未提剿匪的事,就让大家返乡。 牛智信想不通,便问眼前的事:“那刚才城门口是咋的了?” “官府捕快在赶流民,听说每隔一段时间,就出来赶一次,每次都会抓些逃荒的关进大牢里。” 见牛智信张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随心便道:“四盛眼尖,一眼就看到捕快要出城门,就拉着我回来报信了,当时我们正跟人说话,还没问呢,了解的也不是很明白。” 四盛见随心说完了,才对牛智信道:“信叔,今天反正是进不了城了,咱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宿营,明天再打听打听详细情况。” 不一会儿,探路的汉子打听到消息:离城门不远处有个灾民区,很多逃荒的人都集中住在那里。 也许那里情况会好些?六家人的队伍便往灾民区赶去。 灾民区坐落在一条小河的河滩上,由无数个简易的茅草棚构成,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挤挤堆堆地一大片。 棚子中间的通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棚区边沿还有不少人正在搭建新的简易棚。 棚区周围也聚集着许多人,望过去满眼的衣衫褴褛。 有人在露天搭彻的土灶上烧火做饭,更多的人只是坐在或躺在地上,愣愣地望着过往的人群。 六家人的队伍一驶上河滩,就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呼啦啦一下子拥上来一群人,围在队伍的两边,目光死死地盯在各家的行李上。 四盛暗暗心惊,看来这里的情况不比城门口好多少。 扫一眼周围那些渴望、嫉妒又贪婪的眼神,四盛忙敲锅让队伍继续前进,不要停留。 队伍不动声色地急速往前走,大家都跟得紧紧的,手里的武器举得高高的,警惕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四周,似乎稍有异动,大家手里的家伙就会当头招呼下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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