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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街上捡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勉为其难地拿回家，想着它多少能起点作用，反正比没有斧头要强一些，谁知拿水洗干净之后，发现这竟然是把金斧子。 她本想用它来劈柴的，现在倒不知所措了，突如其来地掉在她手里的巨大财富，她搞不明白到底应当把它供起来当宝贝还是去当掉换银钱，也不懂一把金斧子到底应当怎么用才能发挥其长处，更不清楚她这么一个无甚能耐的人，到底能不能拥有这把金斧子。 萧洛无数次叹气，想来人生际遇实在是不由人掌控，她仿佛被凌空提起，摆放在这一个尴尬的位置上，没有任何缓冲，没有任何准备。 在这里，她要做什么？她能做什么？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梁戚瑀，选择哪一条路才是最好的？ 萧圣竹同样感受到某种怪异的变化，战马生意被彻底交到廖滨穆手里了，忙了一年的梁戚瑀突然说退就退，更让他想不通的是，皇上居然准了，让一个外人而不是让自己的儿子去做着战马的买卖。 不光只有他这么想，众武将多少都有点微词，但梁戚瑀和廖滨穆两人都是与朝廷无关的商贾，他们可以和梁戚瑀合作，自然也可以和廖滨穆合作，这似乎是说得过去的。大家眉头紧锁，缩手缩脚，想发作又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发作，只能带着几分糊涂将这件事应下了。 这仿佛是一件算不上重要的事，又仿佛是应当抓紧些的事，萧圣竹叹了叹气，他看不透梁戚瑀这个人，连带着和他有关的事，他也看不太透。 而在大家都搞不清楚梁戚瑀葫芦里卖什么药时，皇上突然下了一道旨，让六皇子主理番邦使者来朝贡的接待诸事，试验试验，历练历练。 朝中大臣瞬时炸开了锅。 言官先说了，六皇子此前毫无接待番邦使者的经验。皇上不当一回事，只说六皇子和番邦的人做了好几年生意，这还不是经验吗。言官又说了，六皇子是商人，没有官职，怎么能为皇上办差事呢。皇上乐了，说这倒是，要给六皇子一个官职，这一次就当他是个礼部侍郎吧。言官一时语塞，礼部侍郎的官职也不高，一个皇子以这种官职充场面，够委屈的了，他们似乎也不好再说什么。 接着是历来主持接待番邦使者并在其中大捞特捞的礼部和户部，他们最会报很大的预算，实际花很少的钱，办看上去很隆重但其实很简单的仪式，其中差额全都会进到他们的口袋里。礼部尚书只道接待的差事不好办，恐六皇子一个新手要搞砸。皇上摆摆手，表示这不是什么大事，让礼部尚书看着六皇子就好。户部尚书也要插一脚，没什么好说的，就说六皇子当有钱人当惯了，怕会大手大脚。皇上说户部尚书此言差矣，生意人才最会省钱。 最后连武将也要多嘴说几句此事好像不是很妥，但硬要他们说哪里不妥，他们嘴笨，又不涉礼制内务，实在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 皇上放低姿态，对大家说六皇子是他的小儿子，可能年纪小时任性了些，但现在长大了，想要为君父分担了，让大家好好教导教导他，让他好好历练一番，日后多做事，做好事。 大臣们正在心里琢磨六皇子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皇上又大手一挥，说既然大家都议过了，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大臣们：“……” 萧洛在这天稍迟一会儿，父亲下朝回家后，就知道了皇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梁戚瑀扯进朝中的事，萧洛差点在父亲面前噗嗤笑出来。 这种不大不小的事，皇上真是处理得干脆。也幸好梁戚瑀母族名不见经传，没有地位，即是没有威胁，且他又与大臣们都做过买卖，仁义还在，除了切身利益不知道会不会受损的礼部和户部着急之外，大多数人对他其实都持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觉得他入朝就入朝，是一件茶余饭后可以聊聊的事，却不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 唯独见过梁戚瑀露了些真面目的萧圣竹很是慌张，梁戚瑀的动作越来越大了，本来仅仅是一介商贾，都能翻出这么多层浪来，现在被皇上以一个小官职做借口摆到了朝中，还不得搅个天翻地覆。 萧圣竹瞟了一眼在下首坐着喝茶的萧洛，又向上看了看屋顶，想着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一直得梁戚瑀的欢心，以保证她父亲不被梁戚瑀算计掉乌纱帽。 下午萧洛到山水楼喝茶。山水楼名义上已经不是梁戚瑀的了，但其实什么都没变，萧洛还是坐在三楼唯一的厢房，看窗外雪景。 萧洛坐了一刻钟左右，梁戚瑀就来了。 如今局势正以梁戚瑀为风眼卷起飓风，萧洛也自觉被梁戚瑀牵着鼻子走了，故不说话，等梁戚瑀先说。 “洛洛怎的不派人叫我来？” “我不派人叫你，山水楼也会派人去叫。你这不是来了吗？” 梁戚瑀坐到萧洛对面，不太高兴的模样，“你派的人和他们派的人又不一样。” 萧洛笑笑，给他倒茶，“请六皇子喝茶，六皇子别怪小女怠慢之罪了。” 萧洛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便放心说道：“阿瑀，我听父亲说了，今日皇上快刀斩乱麻，将你硬是塞入朝中。你怎么还有空同我在此处喝茶？不该是千头万绪都在等你吗？” 梁戚瑀笑道：“这件事父皇早就暗地里吩咐我去准备了，现下只剩下和礼部、户部碰头，吵吵架，说服一下两只老狐狸，让他们在此事里能挣点钱，便没什么事了。” 萧洛担心道：“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 梁戚瑀耸肩，说道：“还没开始呢，这些是小打小闹而已，不会有太多阻碍的。等他们逐渐发现我站在三皇兄那边，斗争就会正式影响到我了。也就是由父皇提出的，让众臣都无差别地措手不及，发展才会顺利，要是三皇兄那边的人提出，曹丞相不得以死相谏，不让我办事。” 萧洛突然好奇，问道：“阿瑀，你是怎么跟皇上说要入朝堂的？” “就实话实说呀，说我要娶你，但身份不够，想求父皇开恩，让我当个大官，把你娶回家了再说。” 萧洛一听，险些晕倒。 “梁戚瑀！你怎么不说个好点的理由？！” 梁戚瑀拍拍萧洛的肩，“冷静一点，这理由就很好。我爱美人不爱江山才符合我一贯以来不被大家忌惮的形象。” “皇上这就信了？” “为什么不信，这多合情合理。” “皇上不疑你是为了要壮大三皇子的声势吗？” “父皇本来就知道我偏向三皇兄，我从小和三皇兄感情好一些，后来千秋节又跳出来帮三皇兄，但父皇既然同意了，就表示他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萧洛扶额静坐，憋着一肚子气，憋不住又冲梁戚瑀生气道：“你这么说，皇上会怎么想我？要是皇上觉得我是红颜祸水，使手段诱惑你，把你拐跑了，我的一世英名就都被你毁了。” 梁戚瑀捂嘴笑了一会儿才说道：“怎么会呢？父皇觉得我愿意为了你试一下当官是一件很上进的事。” 萧洛怀疑道：“真的？” “真的。” 萧洛喝了口茶压一压体内仍在暴动的情绪，琢磨了一下方才梁戚瑀说的话，他现在终于要当官了，还是个小官，萧洛开始思考他在朝中的位置。 不知怎的，想着想着，想到了安南将军。 萧洛皱了皱眉，问道：“阿瑀，你是打定主意要站在三皇子那一边了吗？” “暂时是这么筹划的，你觉得不妥？” “嗯……”萧洛又不能告诉他是因为自己知道上一世的安南将军成了弃子，一家上下尽毁的事，所以对他现在当的这个小官很没有安全感。 “哪里不妥呢？” 萧洛只能含糊道：“阿瑀，三皇子的为人你比我清楚，你做了那么多事，知晓了这么多事，我怕，日后三皇子容不下你。” 梁戚瑀说道：“我也考虑过这层，只是我若不以襄助三皇兄为第一步的踏板，我在朝中会举步维艰，处处是敌人。”
第十三章 争不争（2） 有一小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喝着茶，听着屋外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咔喇，树枝断落，雪也簌簌地落下，屋内跟着起了小小的一种震动，如水中涟漪，以两人为起点向四周扩散，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漫延，触壁，回弹，重回到两人身边。 厢房里点的香没有换，仍是梨花香，在隆冬时节不太合时宜，乍一闻，倒是因其奇特而有醒神之功，萧洛抬眼，想瞄一下梁戚瑀，谁知梁戚瑀正在看着她，两人对视，皆淡淡地笑了。他们正在一起，这个事实是可喜的。在一个前途茫茫的境地，在一个吉凶未卜的开端，在一个两人各有考量未能完全统一的时刻，又显得是可贵的。 在这个可喜又可贵的瞬间，萧洛觉得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人是值得她去相信的。她仍在抱着一把金斧子惶惶不可终日，但这已经是她的金斧子了，他不会轻易背叛她，而她，不管前程如何，不管多么害怕，也是要抱住这把金斧子的。 萧洛轻轻问道：“你为何要选择帮三皇子？” “二皇兄庸弱，任人唯亲，虽学识渊博，颇有治国才能，却没有做君王的强势，易被臣下左右，因而二皇兄更适合做臣子而非帝王。三皇兄同样是有才能的人，但他性子强硬，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拘小节，做君王稍嫌暴戾，恐日后会刚愎自用苛待臣下，滋长阿谀奉承的小人风气，难以圆滑地平衡多方势力。两人各有各的不足，我亦无力左右，在这有限的选择里，我选了能够御下的三皇兄，也是无奈之举。” 梁戚瑀顿了顿，继续说道：“洛洛，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日后三皇兄会飞鸟尽良弓藏，但为二皇兄办事难道就一定妥当吗？二皇兄若继位，以他那不会御下的性子，之后就是没完没了的权臣之争，本来已被父皇稍稍压制住的、正在走下坡路的世家会重新气焰嚣张，我在其中又能得几分好？” 萧洛深深地看着梁戚瑀，眼睛里是梁戚瑀几乎从未在她眼中看过的肃穆之色。萧洛被某种带有蛊惑性的念头侵占了，从她体内滋生出的妖魔般的欲望正侵蚀她的理性，她失去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恐惧，她胆大包天，刀山火海也敢闯，她问梁戚瑀：“你就只能从他们二人之间选择一种前程吗？你是只能去做这样一件事的人吗？” 她又问：“阿瑀，你不也是皇上的儿子吗？他们可以争，难道你就不可以争？二皇子三皇子能当皇帝，难道六皇子就不可以当皇帝？” 梁戚瑀惊疑地看着萧洛，手中刚拿起的茶碗盖子又掉回到茶碗上，瓷器相碰，清脆的声响充盈在两人之间，仿佛招魂曲最后的那一声招魂铃，能够惊醒灵智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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