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海晏’,是长安王秦不闻生前佩戴于左手拇指的玉扳。” “这玉扳做工精良,所用玉料在整个曜云也再找不出这般无瑕的一块。” “各位上眼,这玉扳指上淡淡的血色,据说是长安王当时从浔阳城一跃而下时,溅在玉扳指上的血!” 座下众人连连惊呼。 秦不闻睫毛轻颤。 她看着那人手帕里包着的那块玉扳指,灯光掩映下,晶莹剔透,清润光泽。 她突然有一瞬间的呼吸不畅。 思绪仿佛瞬间被拉回了当年,她一人站在那高高的浔阳城楼上,睥睨众生,最后被李云沐一箭射落,脱力坠下城楼。 那种疼痛像是噬骨摄心,让她疼得透不过气来。 她不清楚她的玉扳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只是看到那块玉扳指,莫名感觉悲恸。 原来她死后,别说尸身,就连贴身之物也被拿走了。 她果然是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秦不闻垂眸轻笑,压下眼中无数的情绪。 台上的人还在继续介绍着:“相信诸位都听说过,长安王手下曾有三十万承平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被人们称为‘天兵’。” 那人顿了顿,眯眼笑道:“坊间传闻,这海晏,便是能操纵三十万承平军的‘虎符’啊!” 座下的人皆是一惊! “虽说如今承平军已尽数诛杀,但这海晏玉扳就象征着无上的地位与权利!” 话音刚落,座下便有人按耐不住,高声道:“我出十万钱!” 台上的男人推了推自己的水晶眼镜,笑眯眯道:“各位稍安勿躁,这件拍品‘海晏’,起拍价——五十万钱!” 坐在台下,台上正拍卖自己的遗物是种什么体验? 秦不闻相信,她如今的这份体验,应该没什么人经历过。 她现在是分文没有,更遑论五十万钱了。 这个价钱,都能买下小半座宅邸了。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托着下巴看向台上,微微蹙眉。 万物阁作为全曜云最大的拍卖行,在拍卖东西这件事上,确实是有特权的。 但“海晏”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的所有物,如果百物阁背后没有什么人脉,是断然不敢当众拍卖这种拍品的。 她大概猜到,百物阁背后的老板是谁了。 思考间,“海晏”的价格已经被抬高到了一百万钱! 秦不闻微微蹙眉,掰着手指嘀咕起来。 当初她这玉扳指,是位老道士送的,她觉得合眼缘,一戴便是许多年。 倒是没想到,她人一死,扳指倒是更值钱了。 “26号客人,一百五十万钱!” 李云沐再次出价。 看来是对这玉扳指志在必得。 “5号客人,二百万钱!”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静默一瞬。 秦不闻也不觉循声看去。 席间宴唐眸光冷冽,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台上的那只玉扳指,指骨微顿。 那是她的东西。 谁都不能夺走。 “26号客人,二百一十万钱!” “5号客人,三百万钱!” 这一次,宴唐不再是一点点压着李云沐加价。 “宴大人!” 26号屏风后,李云沐终于忍不住,直接站起身来,朝着宴唐走去。 那身边的小厮原想要制止,却被台上的男人一个眼色制止了。 李云沐直接摘了面具,走到宴唐身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两人看去。 李云沐虽然愤怒,但还是向宴唐弯腰行礼:“下官李云沐,见过司徒大人!” 宴唐似乎早就料到李云沐会来,神情并不惊讶:“李大人,别来无恙。” 李云沐气血不顺,说话也冲:“司徒大人早知道26号是下官对吧!?既如此,刚才为何要那般折辱下官!?” 宴唐看了一眼李云沐,不知道想起什么,轻笑一声,移开了视线:“李大人此话何意?本官如何加价,与你何干?” 宴唐很少显露自己的情绪。 反正秦不闻所知道的宴唐,似乎总是笑眯眯的模样,像只慵懒的猫儿,清隽雅致。 宴唐很少发脾气,他说发怒并不能解决问题。 不管对谁,宴唐总是一副好说好商量的表情,神情温柔淡漠,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但就是因为太了解宴唐了,秦不闻知道—— 宴唐现在很愤怒不耐。 他甚至懒得向李云沐隐藏自己的情绪。 被宴唐这般不给面子地回怼,李云沐呼吸都加重了几分,却是强压心口怒火:“司徒大人既然想要那些拍品,下官改日送到大人府上。” 顿了顿,李云沐说明了条件:“只是这个玉扳指,司徒大人不如让给下官如何?” 宴唐轻嗤一声,猛地抬眸,看向李云沐的眼中满是冷意! ——李云沐早就听闻司徒大人宴唐,文人风骨,朗润清雅,但不知为何,独独对他敌意很强。 “让给你?李大人好大的脸面。” 宴唐不屑与李云沐虚与委蛇,他一只胳膊撑着扶椅,眸光冷冽:“李大人可以继续加价,本官倒是很想看看,李家的家底够不够这只玉扳。” “你——” 李云沐怒目圆睁,显然已经是在气头上了! 他对着高台的人高声道:“三百五十万钱!” 宴唐垂眸,语气平静:“四百万。” “四百二十万!” “五百万。” “宴唐,你——”李云沐眼尾通红,显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他如果动用李家现有的房契地契,或许可以同宴唐搏一搏,但是…… 半晌。 李云沐最终恨恨地瞪了宴唐一眼,没再逗留,转身离席! 在场众人见状,议论纷纷。 “也就是说,是司徒大人价更高对吧?” “五百万钱,这都能买下长安城一处上好的宅院了,买不起买不起……” “唉,看来这玉扳是司徒大人的了……” 台上,男人也扬声道:“五百万钱,还有客人加价吗?” “五百万钱,一次!” “五百万钱,二次!” “五百万钱——” “一千万。”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循声看过去。 只见季君皎坐得端正,脊背笔挺,缓缓开口。
第18章 我只要她,我不在乎。 高台的叫卖者也戴着面具。 他手上的锤子并未落下,听到季君皎的唱价也是微微一怔。 “一千万钱!?” 台下的众人皆是一惊! “首辅大人怎么出这么高的价钱!?” “那可是一千万钱啊……” “难道这海晏玉扳真能调遣承平军!?” “不知道啊!首辅大人出了这么高的价钱,这玉扳肯定有价值的吧?” “……” 季君皎没有在意周围人的议论,眸光清冽,坐姿端正,怎么看都是一位清雅端方的贵族做派。 一旁的秦不闻听到这个价钱,不觉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向男人。 不是,季君皎是疯了吗? 一千万钱买个玉扳指!? 这钱给她,她能给他买一堆好嘛! 败家玩意儿。 秦不闻低啧一声,托着下巴准备看热闹。 可不想,季君皎前面,宴唐不待众人反应,冷然道:“一千五百万。” “两千万。” “三千万。” “五千万。” 宴唐与季君皎互相叫价,不过几个回合,那玉扳指的价格翻了好几番! 秦不闻都震惊了!! ——她怎么不知道她一个死人的遗物这么值钱!? 宴唐抿唇,声音清朗,却似乎带着微微的颤音:“首辅大人什么意思?” 宴唐眼眶猩红,秦不闻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总觉得宴唐这个背影孤独了些。 季君皎缓缓抬眸,目视前方,神情平静:“宴大人,这个扳指你不能买。” 宴唐睫毛轻颤,神色冷沉。 他一字一顿,眼中满是凉意:“那是,我的东西。” 这一句话他说得很浅,众人听得并不真切。 但秦不闻听到了。 她动了动眼皮,眼中有情绪翻涌。 只是一个玉扳指而已。 秦不闻看着昔日在她手上戴了许多年的玉扳指,出现在拍卖台的时候,除了感慨一句世事无常,也并不多做他想。 人死如灯灭,她没想到宴唐会这般执着于一枚小小的玉扳。 秦不闻分明记得,宴唐是最不计较得失的。 两人的“战争”似乎并不准备轻易结束。 “一千万,”宴唐沉着声,眼中带着几分偏执,“黄金。”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是惊呼! “我没听错吧!?一千万两黄金!?” “这价钱都能买下半个城池了!!” “看来这海晏当真如传说一般,可以调兵遣将,坐拥万军啊!” “真的假的!?若是当真买下这玉扳指,就能号令承平军!?” 季君皎微微垂眸,神情不辨。 “宴大人,你为人处世向来温和圆润,本官不太明白,今日为何执意于一只玉扳指。” 隔着屏风,宴唐眉眼冷峻,再没平日里的端方温和:“我只要她。” 季君皎抿唇,到底是起身上前,来到了宴唐的屏风前。 “宴唐,你可知自己这么做,陛下会如何想你?” 季君皎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周围人虽然一脸好奇,但到底是什么都没听见。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整。 “海晏是长安王旧物,如今你花高价买下,陛下难免会揣度你有不臣之心!” 季君皎说得对。 当年的长安王士气最盛时,就连皇帝都惧怕她三分,满朝文武百官,更是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据说当年,朝堂上还有不少大臣纷纷站队长安王,甚至上奏皇帝,要长安王与皇帝共理朝政! 如今长安王薨世不过五年,对整个曜云的余威尚在,如果宴唐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高价买下长安王旧物,皇帝必然会疑心。 ——季君皎这么做,只是不想让朝堂失去一位年轻有为的重臣。 季君皎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 宴唐向来聪明绝顶,不可能想不通其中利害关系,他为人处世向来温和有礼,季君皎实在不明白,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枚玉扳指。 宴唐微微抬眸,一双冷色的眸与季君皎相对。 “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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