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那暗格中,没有什么金银珠宝,更没有什么祸乱天下之物。 ——她只是将那株龙骨草放在了暗格。 打开书房门,便有灰尘钻进鼻子。 许久没来了,房屋中只有一阵檀木的土香。 她站在门口玄关处,缓缓迈步。 “一,二,三……七。” 停步。 她脚尖有规律地点了点地上的那块石砖,下一秒,书房的一处传来响动。 她循着声音走去,只见原本平坦的墙面凸起一块,秦不闻按下,一旁的墙面终于缓缓打开。 暗格的位置很小,她死后,也有不少不要命的来书房找这处暗格,为的就是那传闻中祸乱天下的秘密和无尽的金银珠宝。 但也只有秦不闻知道,她暗格中放着的,不过一株龙骨草罢了。 将玉盒打开,秦不闻便看到那株龙骨草安静地躺在里面,一阵清冽的药草香扑来,秦不闻满意地点点头。 到时候将这药草给季君皎,让他帮忙带给宴唐,宴唐的痨病应该就能压制住了。 合上玉盒,秦不闻将玉盒用黑布包起来,便准备离开了。 推门。 当秦不闻看到门外的人时,嘴角的笑容便僵在了原地。 淅淅沥沥,滴答滴答。 雨还在下,一阵密,一阵疏。 树叶上的水滴急速下滑坠落,发出一种近乎寂寥孤独的声音。 浓雾滚滚,不见月色。 有时候秦不闻觉得,宴唐确实没有看上去这般清明正直的。 她仍记得当年,她收留了李云沐,受了外界不少非议。 那一日下朝,她无意间听到了李云沐与宴唐的对话。 陌上人如玉,两男人皆如那翩然公子,遗世独立。 只不过不同的是,宴唐眉眼弯弯,嘴角带笑,而李云沐眉头紧蹙,神情警惕。 那时的宴唐站在春光之中,风华绝代,风光无限。 “你是不是疯了?”李云沐皱着眉,面露震惊,“只要你我联手,找机会杀了秦不闻,长安王府所有幕僚都能重获自由!” 李云沐言辞恳切:“你难道想做一辈子的幕僚?一辈子活在长安王这种男人的阴影下!?” “你才学了得,聪慧过人,只要你答应与我联手,事后,我大可向朝中权臣推举你,让你入仕,平步青云!” 说着,李云沐激动地向宴唐的方向走一步:“长安王残暴嗜杀,早就失了民心,你与他为伍,只有死路一条!” 那时候,宴唐甚至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拥有姓名,别人叫他,也只是一声“公子”。 “杀了他!杀了长安王!”李云沐目眦尽裂,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与决绝,“你我便是拯救曜云百姓于水火的英雄!” “只要杀——” 后面的话,李云沐再没说出来。 因为宴唐一柄匕首,抵在了李云沐的喉头。 他甚至还是笑着的。 丰神俊朗,眉目清润。 春风和煦,拂过男人的发尾,便裹挟着阵阵清凉,翩然若花。 他的目光从神情僵直的李云沐身上划过,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处置他。 他的眼中闪过杀意,很冷很淡,稍纵即逝。 但下一秒,他便淡笑一声:“这些话,我就当作没听过。” 他的语气很淡,脸色有些白,好似大病初愈。 “我若是再在府中听到诸如此类的言论,李云沐,我发誓,我会杀了你。” 宴唐盯着李云沐片刻,神情波澜不惊:“另外,我要提醒一下李公子,这话对我说一次,我大概会熟视无睹。” “但若是让……‘狼牙’听到了,他的剑太快,我来不及阻止的。” 说着,宴唐转身欲走。 身后的李云沐像是才反应过来,冲着宴唐的背影,不甘心地喊道:“你身为一介文人,却不见文人风骨,助纣为虐,在长安王膝下承欢!” “你不觉得恶心吗!?” 宴唐笑得一派云淡风轻,他的唇边分明挂着微笑,但眸中却不见一丝笑意。 “我非什么文人,也没有什么文人风骨,”男人语气清朗润玉,“若是殿下喜欢,我这条命,都是她的。” 说完,宴唐再没回头看李云沐,拂袖而去。 秦不闻原以为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告一段落了,可是过了几日,就有下人来报,说李云沐的卧房遭了宋云泽的刺客暗杀,险些丧命。 秦不闻听了,却没说什么,只是去找了宴唐。 彼时的宴唐,正坐在自己的庭院中呷茶赏花。 见到秦不闻到来,他并不意外,起身向她恭敬行礼:“殿下。” 秦不闻叹了口气:“李云沐下榻之处遭人刺杀,是你将消息透给宋云泽的?” 宴唐笑得温柔,却是微微颔首:“是我。” 扶了扶额头,秦不闻有些头疼:“宴唐,记仇也要有限度嘛……” 宴唐无辜地眨眨眼,嘴角笑容和煦轻柔:“在下透出去的消息特意偏差一些,李公子也只是受些伤,不会死的。” 秦不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不惯我又不是一天半天了,到底是李伯伯的儿子,总不能真的抛弃不管。” 宴唐笑笑:“殿下做事向来有自己的考量,在下自不会多嘴询问。” 说着,他却是看向秦不闻,眼中分明还带着笑意,语气却带了几分郑重。 “只不过有一件事,在下需要提前告知殿下。”
第339章 殿下,您发发慈悲吧。 秦不闻亦正色。 宴唐嘴角笑意清浅,说出口的话却冰冷异常。 “若是再有下次,属下听到李公子说什么‘杀了长安王’这样的话,属下一定会亲自杀了他,”宴唐笑得温柔,“即便是殿下求情,也不可以。” 那是秦不闻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宴唐的决绝狠辣。 那双眼睛像是墨色的雾,浓得化不开。 那时候,秦不闻也曾想过,宴唐或许真的没有看上去这般清风朗月,柔弱无力的。 他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就比如现在。 男子一袭墨色长袍,任由那湍急呼啸的雨打在他身上,他抬眸看她,嘴角笑意不减。 ——宴唐很清楚该如何骗到她的。 他甚至清楚,即便她知道这八成是个陷阱,她还是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的。 就这点来看,宴唐是比她还要果决的。 凉意袭人,秦不闻站在书房玄关处,任由雨丝落在她的身上。 宴唐只是一个人来的,那黄金的武侯车,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笑,像是更胜一筹的棋手,哪怕被雨水打湿,也不见狼狈。 那双眼睛弯着,瞳孔中映照出秦不闻的脸。 尘埃洗尽,庭院各处被雨水冲刷得光亮如新,有几处小水洼也闪耀着幽光。 是秦不闻先开的口。 她叹了口气,面露无奈。 “宴唐,总是骗人鼻子会变长的。” 他笑,雨势渐小,他的脸色泛出病态的苍白:“那殿下,应当是鼻子最长的人。” 秦不闻:“……” 上前几步,秦不闻推着宴唐的武侯车,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雨太大了,总不能让他就在院子里淋着。 到了正堂的时候,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所幸两人穿的都是黑衣,倒也看不出什么。 “等着,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秦不闻说着,便要掠过宴唐走出正堂。 只是不等她走几步,车上的男人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指骨冰凉的温度透过手腕传来,秦不闻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侧目垂头。 “殿下又要抛下我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雨夜中,雨水打在芭蕉树上传出的声响。 甚至有一瞬间,秦不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愣怔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应答。 那只抓着她手腕的指骨渐渐收了力道,大概是因为冷了,宴唐的身体轻微的颤抖。 “殿下若是当真心善,便可怜可怜我吧。” “轰隆——” 门外有炸雷骤起,那冷色的光亮像是穿透秦不闻的后背,将她击中在原地。 秦不闻的动作和思绪,都变得僵硬起来。 她看到宴唐垂头,便有雨水顺着他的脸,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应该是雨水吧? 凉风起,正堂没关门,便有风穿堂而过,卷起男子墨色的衣尾。 “是属下的错,”宴唐垂眸,声音低哑,“若是属下当年,没有顾及许多,直接杀了李云沐,便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说到这里,拉着秦不闻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秦不闻也是被这个力道,稍稍拉回神一些。 “您总是骗我的。” “五年前也好,五年后也好,您总是在骗我的。” “您总是觉得,您的计划损失最小,严密周全。” “可是殿下,我与京寻,分明不惜命的。” “您知道的……” “性命于我们而言,并无多大意义。” 男人的语气颤抖,像是被浓茶烈烟熏染出来的低沉,震得秦不闻心头一紧。 “殿下,您不能……” “您不能……” 不能总是这般霸道独裁。 不能总是,替他们做出决定的。 像是才回过神来,秦不闻伸手,将自己脸上的面巾扯下。 她静默地看着宴唐,语气轻柔:“你们没有理由替我一同赴死的。” ——那是她选的路,不应该殃及旁人。 她替旁人规划出一条生路,是因为宴唐也好,京寻也好,她都是有所亏欠的。 她重生之后,没了身份与地位,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能力与筹谋,将他们与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再无瓜葛。 这是秦不闻能做到的极限了。 宴唐的衣服湿透了。 漆黑的长袍上是烫金的花纹,只是那花纹因为淋了雨,显现出几分颓态。 雷雨交加。 偌大的正堂,有些冷了。 宴唐仍旧抓着秦不闻的手腕。 就在秦不闻以为,宴唐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竟见他抓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下一秒,他借着力道移下武侯车。 “噗通”一声。 端端正正地,跪在了秦不闻面前。 有电闪雷鸣,冷色的闪电像是要将他击毁,他却只是挺直脊梁,好似松柏。 “宴唐!” 秦不闻惊呼一声,急忙俯身想去扶他。 宴唐却推拒开秦不闻的手,他仰头,那信徒一般的虔诚,笑眼看她。 “殿下,您看看我呀。” 他的声音清泠泠的,如同山泉流动,带着一点水汽滋润过的喑哑,情绪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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