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不去。 这世间欠她的,他还。 秦不闻也定定地回望他:“季君皎,你应当知道,我这个人杀人如麻,冷漠残暴。” 季君皎不答,只是默然地看着她。 她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会杀了宋承轩和宋云泽。” 这话她说得平静淡然,却偏偏不似作假。 季君皎目光流转,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光风霁月的首辅大人,如若你真的为国为民,就一定要活下来才好。” “否则,会有很多人因为你的死遭殃的。” -- 是夜。 紫禁城,御书房。 男子端坐在那驾黄金武侯车上,微微敛眸。 书案前,宋谨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发胀的眼眶,仰头躺在了太师椅上。 “朕就知道,瑞王和贤王不会善罢甘休。” 说着,宋谨言将手上的折子扔给了宴唐。 宴唐接过折子,逐字逐句地读着,眼色沉了几分。 “他们是想将他踩进泥里,不得翻身。” 宋谨言也轻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朕这皇位坐的,可真是不安生。” 宴唐没接话,只是继续审查着那份奏折。 太师椅上,宋谨言有些无神地看向高处的横梁,喃喃道:“或许,当初朕不该做这个皇帝的。” 其实有时宋谨言也在想,大概是因为他的贪心,才落得如此境地。 如若他不是皇帝,秦不闻也不会被众人唾骂,直至万箭穿心。 哪怕是后来死而复生,没了权势地位,也要为了他步步谋求,给自己做一个死局。 如果皇帝是旁人的话,秦不闻应当会过得轻松许多。 宴唐垂眸,依旧不语。 宋谨言似乎也没指望宴唐回他,只是话到最后,轻笑一声:“你其实,一直很恨朕吧。” 这句话,是对宴唐说的。 终于有了些反应,宴唐眼皮抬了抬,一双浅色的眸无波无澜:“是。” 他答,没有任何隐瞒。 他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向旁人时,总带着温润清贵之气。 “初来京城,微臣揭下皇榜,被带到皇宫的时候,其实是想杀了陛下的。” 他毫不隐瞒自己的目的,坦然又冷静。 宋谨言神情不变,只是仍盯着高处,勾唇轻笑。 “为什么我的殿下,要为了一个毫无亲缘关系之人,葬送性命呢?” “为什么我的殿下想要自由自在,可到最后,却死在那浔阳城,尸首都不得见。” “为什么殿下要扶持一个这般软弱胆怯,犹豫不决的皇帝登基呢?” 宴唐一字一顿,在这寂静的夜里,在这御书房中,显得格外冷寥。 “陛下,”宴唐顿了顿,眉宇清隽贵气,“微臣当时觉得,您应该下去陪她的。” 与季君皎不同,宴唐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 只是他病弱,殿下便会对他照顾有加,他性子软一些,殿下便会多关注他一些。 但实际上,宴唐并不是什么病弱的文人君子。 当时殿下中箭跌下城墙,宴唐的想法便是,都该陪葬的。 他也好,李云沐也好,甚至那个身处明堂之上的宋谨言也好,都该给他的殿下陪葬的。 他去了京城,进了皇宫,见到了那位皇帝陛下。 其实宴唐一直不懂,为什么殿下会这般偏袒宋谨言呢? 做错了事,她来承担后果;法度革新,她来做那个执刀人;但那些称赞与美誉,统统给了宋谨言,与她无关。 她为何这般偏袒他呢? 偏袒到,令他嫉妒。 那一日,他拿了揭下来的皇榜,与宋谨言独处御书房。 他袖间藏了短剑,即便没了这双腿,他也能割开他的喉。 可到最后,他没有这么做。 具体原因是什么,他忘记了。 他只记得,那一日他见宋谨言抬眸看她,眼圈泛红,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听旁人说,他一连几日只是进食了些粥水,将自己独自关在御书房中,整日不出门。 那双眼睛在看向宴唐时,眼中的冷凉与决绝,竟与他的殿下,有三分相像。 ——也仅仅是因为这三分相像,宴唐垂头,跪在了他面前。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殿下曾对他的嘱托。 “宴唐,倘使有一日我不在了,请代我照顾好宋谨言。”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只是因为他三分相似的眉眼,宴唐收了匕首,喊了一声“见过陛下”。 他一直恨宋谨言吗? 是的。 恨得彻骨。 即便后来殿下死而复生,他对宋谨言的恨意,也没有消弭。 他的殿下,目光似乎永远都在宋谨言身上。 她为了他,步步谋划,算无遗策。 ——宴唐不喜欢。 但宴唐装的太好了,以至于秦不闻都未发现他的戾气。 眼前的宋谨言吐出一口浊气,自嘲地笑笑:“有时候朕也觉得,实在不值。” 为了他一个不成器的东宫太子,做到这等地步,并不值得。 宴唐稍稍垂眸,将手上的奏折合拢。 “值不值得,从来都不是陛下说了算的,”宴唐声音清雅,“只要殿下觉得值得,微臣便可赴汤蹈火。” 他忽而想起很久之前,殿下曾问他,等事情结束,他想要去做什么。 他能去做什么呢? 他这条卑贱的性命,连同情感与荣辱,都是殿下的东西。 他可做殿下扶摇直上的人梯,可做殿下杀人放火的利刃,亦可做为她粉饰太平的史官文臣。 他是殿下的东西。 也只是殿下的。 宋谨言换了个姿势。 他歪着头,一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向他:“宴唐,你爱她?” 好似听到了什么从未言明的论调,宴唐稍稍抬眸,浅色的瞳中闪过什么情绪。 也只是一瞬。 他忽而垂头轻笑,又定定地对上宋谨言的眸:“不。” “信徒不敢爱上他的神佛。” “这是玷污,也是僭越。”
第373章 季君皎,你是小狗吗? 他说的,是不敢。 宋谨言闷沉地笑笑:“怎么都爱自欺欺人。” 宴唐没答话。 将奏折重新放回了书案上,终于缓缓开口:“首辅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一提到季君皎,宋谨言就一副生气的模样:“哼!季君皎这家伙,把烂摊子留给朕,自己倒是带着秦不闻游山玩水去了!” 宴唐也勾了勾唇角:“毕竟,后面的事,都要他来处理。” 宋谨言哼出一声,总算也如实道:“应该再过两日就回来了。” 宴唐点点头:“还不知道这两日,朝中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宋谨言闷沉一笑:“有时候朕觉得,秦不闻应当不是凡人,否则怎么能够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事情。” 他单单是窥其一隅,都已经感觉到难办了。 -- 夜色如水。 今日是秦不闻与季君皎来弄玉小筑的第一天。 小筑的卧房不算多,秦不闻与季君皎的卧房是紧挨着的。 秦不闻临睡前喝了很多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隔壁的卧房灭了烛火,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的心头涌起一阵无名火。 直直地推开自己的房门,秦不闻摇摇晃晃地走到季君皎的卧房门口,一脚踢开了季君皎的房门。 “砰——”的一声。 毫无风度可言。 季君皎正欲宽衣解带,他背对着房门,身上的黑色锦袍半褪,满头乌发倾泻而下,好似被月光镀了一层轻纱。 那半掩的脊背清直白皙,黑色的锦袍挂在男人身上,欲落不落。 听到声响,男人稍稍偏头,秦不闻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侧过来的半张脸。 那半张侧脸俊美绝代,他的睫毛很长,被月光偏袒着,洒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秦不闻眯着眼,直直地盯着面前宽衣解带的男人,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 季君皎见到是秦不闻,倏地将那黑袍重新拢在身上,一条腰带匆忙地系在腰间,他转过身看她,胸前的线条隐约可见。 秦不闻不觉咽了口口水。 “秦、秦不闻……” 季君皎有些慌乱地拢了拢衣袍,神情张皇:“怎么还不睡?”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 挡干净了,看不见“美景”了。 秦不闻更不开心了。 她皱着眉向着季君皎的方向走去。 季君皎站在原地,长身玉立,看着少女晃晃悠悠的姿态,好看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直到秦不闻站在了他面前。 他缓缓垂眸,撩起遮住了她眉眼的发丝,轻柔地拢在她的耳后:“喝酒了,嗯?” 声音又清又沉,带着几分季君皎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纵容与缱绻。 秦不闻不听他讲,只是稍稍倾身,动了动鼻头,嗅到了季君皎身上的味道。 刚沐浴完毕,季君皎的身上带着几分皂荚的香气,但在秦不闻看来,似乎还是檀香更浓一些。 “季君皎,你是不是每日都熏香哦?” 秦不闻酒品有些差,大着舌头,挑眉问他。 她似乎看到男人的喉结滚动几下,那未干的发丝水珠,便顺着他的脖颈,划过喉结流下。 “不、不常用的……” 太近了。 季君皎嗓音有些发涩,就连身体也因为她的靠近,不自觉地绷紧。 “说谎,”秦不闻撇撇嘴,眯着眼审视他,“那你身上为什么总是带着一阵檀香?” 季君皎喉头发紧:“我自己闻、闻不到……” 秦不闻喉头发出一声轻哼,她这才想起回答季君皎的问题:“对,我喝酒了。” 晕乎乎的,感觉天地都在旋转。 面前的男人好似一分为三,秦不闻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不高兴了。 “我抓不住你。”秦不闻哼哼唧唧地控诉。 一只温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指骨。 季君皎拉起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黑衣,秦不闻似乎能感受到男子的心跳。 “现在,你抓住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穷尽毕生温柔。 秦不闻动了动覆在男人胸口上的那只手。 “秦、秦不闻……” 季君皎慌乱地拉过她的手腕,耳尖通红,一脸惊愕。 得逞的秦不闻一脸坏笑,勾唇看向面前的男人:“怎么?不给摸?” 季君皎:“……” 他叹了口气,最终却也只是将她那只作乱的手放下,语气无奈:“你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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